言語有它的力量。

 

  如果這樣說沒辦法讓你了解,就讓我來稍微解釋一下。

 

  今天你如果跟一個女孩說一句:「妳好像變胖了。」相信對於吸引她的注意力會有不錯的效果。可是相對來說,你在她心目中,大概也扣了許多分數。

 

  但這不是我要說的「力量」。這只是一種「影響力」。因為我們用彼此能夠了解的語言溝通,所以能以一句簡單的話改變別人的心情、別人對自己的觀感,或是別人的態度。

 

  而言語真正的「力量」,遠在這之上。有點類似於直接的「改變」,而非間接地影響。例如說我們跟別人說「滾遠點!」,有的人就真的會滾得遠遠的。或是老師命令學生「站起來!」,學生就必須站起來一般。

 

  但還不夠。

 

  要讓你明白「言語的力量」,光用這種命令句來解釋還不夠。

 

  我們用強烈一點的方式來舉例吧!

 

  今天如果你跟別人說:「你去死吧!」

 

  而他就死了呢?

 

  這就是言語真正的力量,只是當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所謂的不可能發生,只是因為你沒有講出真正正確而有力量的言語而已。

 

  想想看,「你去死吧!」這句話,我們是用中文來表達的。而中文不過是世界上六千多種語言的其中一種。所以「你去死吧!」這幾個音節能夠表達最正確言語的機率也不過是六千多分之一而已。事實上,我認為,真正有力量的語言,也就是最古老,在太古之初就存在的語言,根本也不存在於現有的六千多種語言之中。

 

  以上是我的「語言學」期末報告,謝謝大家!

 

  我鞠了一躬,接受台下如雷的掌聲。

 

  如果像我這樣這麼有創意及獨特精闢見解的報告,還不能過關,那我也無話可說了。不過一轉頭,我就看到陳教授那張總是拉長的馬臉,正對著我拉得更長,我心裡也忍不住一驚。

 

  「這位同學……」

 

  「言……我姓言。」

 

  「言同學。」陳教授輕輕咳了一下,自以為幽默地說道:

  「我們這是大學的『語言學』課程,不是科幻小說課。」

 

  教室裡爆出一陣笑聲,看來懂得迎合教授的人還真不少。

 

  「但是……這些是我親身研究過後的感想,不是想像的。」我知道大事不妙,也只能力圖做最後的補救。

 

  「喔?」陳教授的馬臉一旦加上微笑,就變成像……微笑的馬?

  「既然這樣,那言同學你是不是可以稍微示範一下你所謂的……『言語的力量』?但別叫我去死喔……我還不想那麼早死。」

 

  又是一陣笑聲,看來我的報告讓陳教授忽然變得幽默了起來,這不也算是一種成功?

 

「呃……」我想了一陣子,最後決定還是承認不行比較好:「恐怕沒有辦法。」

 

  「喔……那我恐怕也沒辦法讓你過關了。下一位。」

 

 

  下課鈴響,我一邊走出教室,邊對自己生著悶氣。

 

  早就該知道這樣的報告會得到這樣的結果,偏偏還硬要去嘗試,看吧!這下整慘自己了,就算「語言學」不是必修科目,但通識學分少了兩分,還是很悶的一件事。

 

  「言洛傾!等一下!」

 

  我聽到這話連忙回頭,開玩笑,系上第一美女班代李莞媛的聲音,任誰聽了都不會忽視的。

 

  「你剛才的報告很有趣!!」

 

  「喔……我也這麼覺得,可惜教授不賞識。」

 

  「我想問你……你說的是真的嗎?言語真的有直接『改變』的力量?」

 

  「真的啊!」我信口答道。

 

  「那……有沒有……讓別人愛上自己的力量?」

 

  「呃?」我訝異地看著李莞媛,卻發現她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系上第一美女也會有愛不到的人?」我忍不住開口酸了她一下,沒辦法,誰叫我也是她曾拒絕的眾多仰慕者之一呢!

 

  「每個人的愛情都可能出現問題吧?」李莞媛好像也沒有生氣,只是睜著她那勾人的大眼睛看著我:

  「難道美女就一定一帆風順?」

 

「自己說自己是美女……」我攤了攤手,對於李莞媛的大方應對也深感佩服。

 

  「到底有沒有嘛?!讓別人愛上自己的言語……」

 

  笨蛋……如果有的話,我早就用在妳身上了吧?!我看著不知該說是天真還是傻氣的李莞媛,忍不住這樣想著。

 

當然,我也不會傻到真的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是李莞媛看了我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答案,臉上登時寫滿了失望。

 

  「愛情,如果靠外在的力量,就不可貴了吧?」我想要安慰她,只好這樣說道。

 

「我知道,我只是……」李筦媛輕輕地自言自語,連話都沒說完,便有些心神不定地轉身走了開。

 

我還來不及喚住她,四周突然竄起的尖叫聲讓我整個人瞬間如墜冰宮,一輛汽車以幾乎高達六十公里的時速,向著人群衝來,汽車?我們校園內常看到有汽車開進來是沒錯,但會開到教室外面這個廣場實在有點不可思議,更何況是以這樣的高速。只是我實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能思考,汽車一路衝過來,好幾名學生慌張跳開,但才離開我兩步的李筦媛反應卻沒有那麼快,她驚訝地回頭,已經來不及躲開直向她而來的車子。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把李筦媛推開,偏偏還差了那麼一公尺,我大吃一驚,也來不及多想什麼,大喊了一聲:

「法爾!!」

 

李筦媛的身體被一股力量觸碰,踉蹌往旁邊跌了數步,恰恰好避開了那輛瘋狂的汽車。那輛汽車速度不減,直直衝向了學院大樓的外牆,爆出巨大的撞擊聲。

 

受驚的學生們很快地圍繞在那輛車旁邊,想要將駕駛救出來,當然也有人是很氣憤地想要質問駕駛,我從自己站的位置看過去,看出了安全氣囊沒有彈出,而從剛才的撞擊力來看……裡面的駕駛恐怕是兇多吉少。果然馬上就有學生尖叫起來,也有人驚慌地拿手機打電話。

 

「謝謝你……」李筦媛走到我身邊,面色極為蒼白。

 

「沒什麼,我該做的。」

「你反應好快,我記得已經走開了幾步,你還能追上我。」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剛才李筦媛是背對著我,所以她以為我的手是真的推到了她。當然我也不該戳破,只好傻笑:

  「男人通常都會比較注意美女一點。」

 

  「為什麼……會有車子這樣衝過來。」李筦媛看著越聚越多的人群,顯然心有餘悸。

  「不知道。」我聳聳肩,心想恐怕又是哪個喝醉酒的瘋子,自己不想活了就來搞些社會案件。但很快地我的猜想又被否定了。

 

  「是許教授!!歷史學系的許榮振教授!!」一名女學生的哭喊傳來,我和李筦媛聽了都是大吃一驚。

 

  許榮振許教授,可以說是我們學校歷史系的風雲人物,去年才得到全國優良教範獎,而且他主導的幾次大型學術研討會,就連國外的一些知名考古學家都願意來參加。我也旁聽過他的一堂「古文物探秘」,相當有趣。

 

  重點是……許教授是相當穩重老成的人,滴酒不沾,也不可能在校園內飆車!這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要擠到人群中去看,但李莞媛在我身邊微微發抖,看起來相當害怕,我只好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沒事的,許教授不會有事。」

 

  才說完,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很快到了小廣場。學生們讓出一條路,救護人員很快就將許教授從車中拉出,用擔架抬到救護車上。我隔著人群沒有辦法看得很清楚,只隱約看出許教授滿臉是血,到底還有沒有生命氣息就無法判斷了。

 

  「希望許教授不要有事……」李筦媛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嗯……」

 

  「我……想先走了,言洛傾,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有空再請你吃個飯。」李筦媛看著我說道。

 

  「好,一言為定。」我微微一笑。

 

  李筦媛點點頭,走了幾步,忽然像是又想到什麼,回頭問道:

  「對了,你剛才推我的時候,大喊了一聲法什麼?」

 

  「啊……那是……髒話。」我裝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想也是。」李筦媛擠出一絲笑容,似乎想要藉此放輕鬆一點,跟著她揮了揮手,神情依然有些落寞地離去。

 

  法爾。

 

  並不是髒話。

 

  那是在太古之初就存在的言語,比星辰誕生的年月還要更加古老,經歷億萬年的轉變、消磨,現在的人類早就遺忘了亙古之言中「法爾」的意思。但若把它翻為中文,其實很簡單,就是「推」。

 

  我會知道「推」這個字的太初之言,並非因為有什麼特殊的奇遇,單純是我個人那比貓還誇張的好奇心以及死纏爛打的實驗精神所造就的。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看了「七龍珠」這部漫畫,漫畫中的主角有特殊能力,雙手可以發出氣功波,打倒遠處的敵人。

 

  現在想起來,當然該知道那是虛構的情節,但對小學三年級的我,「七龍珠」可是有如「聖經」一般的存在。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想要找出雙手發出氣功波的方法。很可惜,到最後還是失敗了。但是跟著在四年級我又看了「暗黑破壞神」這部比較成人級的漫畫,主角可以藉由唸咒,發出魔法打敗敵人。

 

  那請問一下,「七龍珠」加上「暗黑破壞神」,會變成什麼?

 

  簡單來說,小學四年級的我,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當我喊出了正確的咒語後,我就可以發出氣功波,那時候我還蠻得意的,因為能夠像我這樣把「七龍珠」和「暗黑破壞神」結合的天才,全世界一定不多。

 

  所以我又用了整整一年,嘗試了千萬種不同的咒語組合,最後在我即將跨進「成熟」又「理智」且應該放棄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的五年級前夕,我喊出了「法爾」這兩個字。

 

  並非喊了「法爾」,就可以推動任何東西。

 

  我第一次正確使用「法爾」這個太初之言,是無意識地對著我桌上的橡皮擦說的。我的手並沒有發出氣功波,但是橡皮擦卻動了。那時我四周並沒有別的人,當然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但跟著我又再喊了「法爾」十幾次,卻沒有任何一次成功。

 

  當天我回家後,把橡皮擦放在桌上,對著橡皮擦,總共喊了三十二次的「法爾」。

 

  最後我終於找出來,最正確,最恰當的音調,以及兩個字間該要間隔的速度,還有發音的方式。然後我又再練習了上千次,才把「法爾」這兩個字深深印到我的腦中,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

 

  在正確的方式以及專注的意念輔助下,我可以用「法爾」移動橡皮擦,甚至也可以像今天這樣推開一個快要被車子撞上的女孩子。但是移動物品的距離有限制,能推動人體的力量也有限制,光是一個「法爾」,永遠不可能像「七龍珠」裡的氣功波一樣,把人打飛到外太空去。

 

  事實上,這個能力也沒有太了不起,網路普及後,隨便搜尋都可以找到許多自稱有類似特異功能的奇人異士,所以當我升上國中後,這個能力很快地就被我自己遺忘。我不想表演給別人看,因為我看過一本書,裡面描寫的特異功能人士下場都不太好,會被一堆媒體和無聊的人煩死。我也曾經想過要教別人說這兩個字試試看,但就像我先前說的,要不經練習而正確唸出這兩個字實在太難,通常被我教的人都是沒兩三下就放棄了,因為他們根本也不相信。

 

  所以一直到了大二,我修習「語言學」這堂通識課時,才回想起這段經歷,並把它當成自己的報告題材。

 

  只是我沒有料到的是,今天卻會用「法爾」這兩個字,救了我們系上的系花。這讓我感到有一些熱血沸騰,難道我命中註定該當個英雄?就像超人或蜘蛛人那樣,因為異於常人的能力,而肩負拯救人類的重任?

 

  但是在另一方面,我隱約又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這一絲不安有點偏存於黑暗之處,似乎想告訴我什麼,我邊往下一堂課的教室走,邊被這不安感染,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是因為許教授的事嗎?

 

  一個絕不酗酒,聲名卓著的大學教授,會這樣像瘋子般開車高速闖入校園人群中,總覺得有些……詭異?

 

  我搖搖頭,把這些令人不快的念頭甩開,跟著才發現我竟然走到了歷史學院的大樓,今天有歷史學院的課嗎?我趕緊將腦中那雜亂無章的課表盡量整理了一下,最後確認了這堂課應該是「微積分」才對。但為什麼我會走到這裡呢?難不成一直想著歷史系的許教授,所以下意識地走到了歷史學院嗎?

 

  我苦笑一下,正要回頭,忽然一個身影攫取了我的視線。

 

  是的,我該要用「攫取」這兩個字,因為那個身影突如其來地出現,但充滿了驚人的魅力,讓我的視線完全無法轉開。

 

  那是一個穿著棉質淺藍色運動長褲以及鵝黃T的女孩,她將一頭黑色長髮簡單地束在身後,十分乾淨俐落,素淨的鵝蛋臉看起來相當白晰,但不是那種病懨懨的白,而是透著健康的粉紅色。最特別的是她雖然穿著運動褲,卻給人一種穿著裙裝的飄逸感,很難形容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一陣風一樣?

 

  我緊盯著那女孩不放,那女孩卻真的有如風一般地跑過我身邊,臉上的神情似乎相當著急,又有著一點恐懼。是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這樣一個女孩感到著急和恐懼?我望向她奔出來的地方,就是歷史學院的大門,一個簡單的答案浮現在我腦中。

 

  許教授……一定是許教授的事。或許……這女孩知道些什麼?

 

  可惜這不是個充滿浪漫幻想的冒險故事,現實總充滿了殘酷,恐怖的「微積分」正等待著我。

 

  所以我不能追上去,否則「微積分」鐵定要再被當一次!

 

 

  「洛傾!你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嗎?」

 

才剛上完「微積分」,我就遇到了最佳損友寶哥。他在學期初為了參加系籃球隊剃了個小平頭,結果卻沒被錄取,偏偏就在他準備把頭髮留回來之際,發現自己的頭髮遠比一般人長得慢了許多,所以現在學期都快結束了,他還是只留了一頭亂七八糟的短毛刺蝟頭。

 

  「什麼事?」

 

  「歷史系教授開車撞牆的事情。」

 

  「喔……知道。」我沒有把自己就在現場的事情講出來,免得被問一堆有的沒的。

 

  「聽說許教授到院前就已經死亡了耶!超慘的!」

 

  「真的假的?」雖然已經有心理預備,但我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覺得很難過。

 

  「嗯!我有歷史系的同學說的,她跟許教授很熟,哭得稀哩嘩啦地……」

 

  「那她有說許教授為什麼開車爆衝?」

 

  「沒有,聽說連警方都找不出原因。酒測值是零,煞車也沒有壞掉。」寶哥停頓了一下,跟著又神秘兮兮地道:

  「而且也沒有任何遺書,所以不像是自殺,我覺得……這是一樁謀殺案!」

 

  「謀殺?」我瞪大了眼睛,雖然知道發生這種事一定會有很多謠言,但這麼快就扯上謀殺也太戲劇化了。

 

  「對,謀殺。」寶哥壓低了聲音:「但不要跟別人講太多,畢竟牽連越少越安全。」

 

  即使我早知道寶哥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還是差一點要相信了他說的話。但是仔細想想,現在這個時代要搞謀殺,似乎不太可能用這種奇特的方式,更何況許教授一個單純的大學教授,又會惹到什麼樣的人?

 

  不過剛才所看到那個穿著運動長褲的女生,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呢?

 

  寶哥大概是看我想的出神,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道:

  「騙你的啦!看你還真的相信哩!」

 

  「哈哈!」雖然已經看破了他的老梗,我還是配合地苦笑了一下。

 

  「我跟你說,我已經找到了讓頭髮快速生長的秘方。」寶哥看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後,才壓低聲音說道。

 

  「不會吧?又來了?」我張大了嘴巴,上次他找到所謂的「秘方」,是拿老鼠大便泡在醋裡面後再塗在頭上。那件事不知道被哪個損友傳開後,寶哥現在已經成為全校女生堅定拒絕的對象。只是他自己好像還搞不清楚,以為告白屢屢被拒是因為頭髮長不出來的關係。

 

  「這次絕對是真的。上次老鼠大便太髒了,不知道是誰騙我的。」

 

  「這次的不髒?」我很懷疑地看著他。

 

  「不髒,這次保證不是排泄物!而且也比上次的材料好拿!」

 

  「什麼材料?」

 

  「蝸牛黏液加蟑螂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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