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並不是一件十分容易達成的事,在很多情況下,擁有「力量」,是追求「公平」的先決條件,也可能是唯一條件。然而悲哀的是,擁有「力量」的人,往往卻是最不需要「公平」的人。

         

 節選自  七英雄之一 帝國「武學院」院長 勇者蘭˙納文所呈 「諫帝君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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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空殿』?」珂兒躲在一團灌木叢後,小聲說道:「這裡我以前來過,就是要進去這裡查探?」

 

  「對啦!」席因被珂兒硬拉著也躲了起來,卻是啼笑皆非:「拜託妳不要再躲了好不好?就跟妳說沒人會來捉妳!而且『碧空殿』是『靜女神』的主神殿,一向是開放給平民大眾參觀祭祀的,妳到底在怕什麼啦?」

 

  「你不懂的,要是我被捉回去,不知道我爸爸要怎麼樣整我。」珂兒撫著胸口,似乎心有餘悸地道:「上次我離家被捉回去,整整被關在房裡三天,每天只吃青菜和紅蘿蔔!簡直是把我當兔子在養!」

 

  「哈哈!妳爸爸也算是別出心裁,下次真該認識一下他。順便把昨天的餐費還有住宿費都要回來。」席因認真地說。

 

  「哪有像你那麼小氣的人……」珂兒和席因兩人昨天因已過了神殿的參訪時間,只能找了間便宜的旅店住宿,但雖然說「便宜」,還是讓席因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唸到現在。

  「還不是妳堅持要睡兩間房?!兩間房就是兩倍的錢耶!」

  「不睡兩間房難道跟你睡嗎?!」

  「我就說我睡地板妳還不相信我。」

  「不相信。」

  「妳該不會寧願相信那個『淫賊』也不相信我吧?!」席因做出誇張的神情。

  「對!」珂兒則是回答地斬釘截鐵。

 

  「算了算了……算我敗給妳……」席因無可奈何地攤手道:「但妳總不可能躲一輩子吧?到底要不要進去?」

  「先確認沒有認識我的人……」珂兒說到一半,卻忽然停了下來。

 

  席因看珂兒神情有異,連忙望向珂兒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卻是一名白袍女子領著兩個人走入了「碧空神殿」,白袍女子頭戴象徵尊崇「靜女神」的銀箍,容顏絕美,她身後的兩人一個是有著俐落黑色短髮,揹著巨大鋼鐵十字架的高大青年,另一個則是有著火紅長髮的嬌俏女子,這三人在這清晨時分出現,確實很難令人不多看兩眼,席因凝視著三人的背影,緩緩說道:

  「女神侍擅離神殿,還帶回兩個外地人,實在有些不尋常。」

 

  「外地人?」珂兒好奇地道。

 

  席因微微一笑,清楚地分析道:「妳看那兩人走路時東張西望,很明顯沒有來過這裡,再看他們的鞋子上下都沾滿了塵土,就連手指縫也塞了泥巴,必然剛從山區回來,而且是從另一面翻山越嶺而來,這不是外地人會是什麼?」

 

  「但『死亡之山』是這麼容易就可以穿越的嗎?『繁星城』不是一向都很少有北方的人過來?」

  「不知道,可能出了什麼異變也說不定。」席因聳肩:「也或許這兩個人身上藏有什麼秘密?」

 

  「總之就是先從他們著手對吧?」珂兒的心情顯得愉悅了起來:「神秘的『女神侍』姐姐,稀有的北方訪客……真是另人期待的冒險開場哪!」

 

  「妳高興就好。」席因看著顯然沉浸於自己浪漫幻想的珂兒,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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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來神殿『試法開流』,必須先通過長老神官的檢驗,確定你是心地良善之人,才有可能讓你觸碰『試法檯』,碰過『試法檯』後,你就可以自由運用『魔流』,選擇想要學習的魔法了,但若你的『魔流』顏色只是綠色,那可學的魔法數量及強度也不高,頂多就是對日常生活有些幫助而已。」娜依領著雷亞修和緹奈莎兩人在神殿中走著,一邊解釋道。

 

  「有分顏色?」雷亞修雖然知道「靜女神神殿」有能力幫人開啟魔力之流,卻不知每個人還有區別,不由得開口問道。

 

  「有,由低至高分為綠、白、紫、金、紅。每個人天生的魔流顏色是固定的,也就等於是『魔法天賦』的意思,絕大多數人都是綠色,這樣的人其實不能算是魔法師,但『開流』之後,還是可以學些『照明術』或基本的『祝福術』,不無幫助。」

 

  「我不是要這樣的基本魔法。」雷亞修跟在娜依身後走著,緩緩說道:「我要變強。」

 

  「變強的定義有很多種,看你怎麼解釋。」娜依略帶深意地看了雷亞修一眼:「到了。」

 

  雷亞修和緹奈莎兩人順著娜依的眼光看去,只見三人已經站在一個圓形廣場的入口,廣場由外而內逐漸向下,一層又一層的長排座椅圍繞在四周,廣場中央也就是最底層,一個大約與成年人張開雙臂等寬,高度則到一般人胸腹之間的透明水晶法櫃穩妥地置放於地上。

 

  「『碧空神殿』為十七神殿之首,兼負推廣與宣揚女神教義之重責,故我們將『試法檯』置於神殿廣場中央,定期會舉辦『試法會』,邀請民眾參觀。」娜依帶著兩人循路而下,一直來到「試法檯」前,一名身穿神官袍的老者正跪在「試法檯」前,低頭做著晨禱。

 

  「長老神官。」娜依輕聲道:「很抱歉打擾您,我們有兩位外地的慕道者,想要接受『試法』。」

 

  「喔?」長老神官緩緩起身,轉頭看了雷亞修一眼,卻渾身微微一震,跟著搖頭道:

  「他們不行。」

  「為什麼!?」緹柰莎叫了出來:「你才看一眼就說不行?」

 

  雷亞修連忙舉手阻止了緹奈莎繼續吵鬧,跟著微一鞠躬道:「長老神官,不知是否能請您再仔細評估,我們並非邪惡之人。」

 

  「你非邪惡之人,但身上卻有邪惡之氣。」長老神官緩緩說道:「我不能為你這種人『試法開流』。」

  氣氛一時為之凝結,緹奈莎眼看就要發作,雷亞修卻是靜靜地看著長老神官,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放肆!」長老神官怒叱:「『碧空神殿』是『靜女神』眷顧之所,豈能容你任意胡來!」

  「我所信仰的是偉大全能的『造物主』,原本就不是『靜女神』!」雷亞修感覺心中彷彿有一道燒灼的火燄,從亞魯和紗織他們遇害之後,這道火燄就從來沒有止息過。

 

  「原弟兄!」娜依也忍不住開口斥責,雷亞修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點頭道:「我很抱歉,事情演變至此,但我既然已經來了,就一定得要『開流』!」

 

  雷亞修說完跨上前一步,長老神官面色沉凝,穩穩地擋在雷亞修與「試法檯」之間,只見他一身寬大白袍無風自揚,全身上下彷彿充滿了奇異之力量,娜依嘆一口氣,對雷亞修說道:

  「原弟兄,你是無法靠蠻力得逞的,不如先坐下來好好談談?」

 

  雷亞修定定地看著長老神官,他自己也知道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人,其實有如一座山般無法撼動,但這樣的力量,也是促使他千辛萬苦前來「繁星城」的原因,豈能就此輕易放棄?

 

  「長老神官,其實我也看得出來原弟兄是被情感上的執著所困,或許經過女神的淨化,也能幫助到他。」娜依轉頭對長老神官說道。

  「復仇之心對吧?」長老神官不置可否,只是盯著雷亞修看。

 

  「是。」雷亞修知道事情尚可能有轉機,坦白承認道。

  「復仇之心,往往蒙蔽一個人的良知,但只要內心深處依然良善,接受『試法開流』後,確實有可能獲得女神的淨化。」長老神官緩緩說道:「但這並非常態,我們也無義務要協助。蘇,妳為何堅持幫助此人?」

 

  「長老神官……」娜依悄聲在長老神官耳邊講了幾句話,長老神官微微點頭,轉向雷亞修說道:

  「如果要接受『試法』,你們必須先幫我們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雷亞修立即問道。緹奈莎也好奇地看著長老神官。

  「你們兩位是外地人,可能不太明白『繁星城』的一些狀況。一直以來我們『靜女神神殿』的神官們支持『貴族』,並遵守及宣揚他們所制定的法典。但近幾年長空城主伊德加似乎被妖女所惑,開始制訂一些匪夷所思的法律。例如說前一陣子有小型魔獸侵擾附近村落,長空城主派士兵驅趕之後,竟向村民收取『驅逐費』。最近又開始在主城中徵收所謂的『建軍費』,說是要拿來建立抵抗魔獸的『護城軍』,表面上看來合理,但實際上光我們『靜女神主殿』的一個『女神衛』,就可以抵過好幾支臨時徵募的普通軍隊了,『死亡之山』出來的魔物大多只是中低階,遠遠不及『極西域』的魔物來得可怕。長空城主無視於『女神衛』的存在,硬要收這『建軍費』,恐怕只是在利用機會,賺取人民的血汗錢而已。」

 

  「『女神衛』?」雷亞修沒聽過這個名詞,開口問道。

 

  「每個『靜女神』神殿中都有『女神侍』,是由擁有『金色魔流』的貴族女子擔任,而所有神官中法力最強的男性神官,則會出任主神殿『女神衛』之職。通常『女神衛』與『女神侍』的力量是相近的,但數年前一位叫做暮光˙雅加達奇的年輕人前來『試法』,結果竟然是百年未見的『血色魔法師』,故他也成為我們現任的『女神衛』。更可說是百年來的最強『女神衛』。」

 

  「了解……但『女神侍』是由貴族中選出,難道蘇姐妹不會想站在貴族那一邊?」雷亞修很快便找出事情的癥結點,看著蘇˙娜依問道。

 

  「既然已成為『女神侍』,早就將貴族的身份忘卻。」娜依低垂下頭,平靜地回答:「一切只為『靜女神』。」

 

  「那我們該做什麼?」雷亞修點頭道。

  「很簡單,長空城主在募集自願加入『護城軍』的人,你們去加入『護城軍』,並幫我們暗中調查長空城主,最好能找出他貪污的證據,拿來給我們。」

  

  「你不怕我們為了錢去向城主告密?」

  「你不會的。」長老神官意味深長地看著雷亞修:「你有復仇之心,不會選擇那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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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口閉口都是『復仇之心』,這些神官真有夠討厭。」走出神殿,緹奈莎大力吸了口新鮮空氣,一邊活動手腳一邊說道。

  「如果因為身負『復仇之心』,反而讓他們能信賴我們,那倒也不是一件壞事。」雷亞修淡然道。

 

  「你倒是看得很開!」緹奈莎思考了一下,又再說道:「以我的身手,要加入『護城軍』不難,但要查出貴族貪污的證據,可能還需要一點運氣。」

 

  「喔?」雷亞修看著緹奈莎道:「想不到妳也有謹慎的一面。」

  「你以為賞金獵人很好當嗎?」緹奈莎沒好氣地說:「事前的規劃和臨時的應變都是很重要的,要是每次都像你對抗『群草』那樣胡來,再多性命也不夠丟。」

  「那妳認為我們該如何做?」雷亞修不知不覺間已經把緹奈莎當成了夥伴,很自然地問。

 

  緹奈莎一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一邊絞盡了腦汁思索,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分開加入『護城軍』,先別讓他們知道我們認識,到時要互相掩護也會比較容易。」

  「好方法。」雷亞修點頭:「那就分頭行動。」

  「嗯!」緹奈莎一甩火紅長髮,唇邊露出了一抹笑容:「我要先去這裡最大的酒店看看,要是找到該死的孤光,先剝他兩層皮!」

 

  兩人再擬訂了一些聯絡的方式和暗號,便分別向不同方向離去,兩人離開不久,一顆腦袋鬼鬼祟祟地從路邊的灌木叢後探了出來。正是早就躲起來偷聽兩人說話的珂兒。

  「我就知道他們不是好人!」珂兒看兩人離去,嘟著嘴說道:「竟然想要假意加入『護城軍』,來當奸細!」

 

  「外地人最容易被人利用,這也未必是他們的錯。」席因語氣平淡地說。

  「那現在該怎麼辦?」珂兒畢竟年輕,遇上這種事情,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不怎麼辦,兩個外地人奸細,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我倒覺得解開妳身無『魔流』之謎還更重要。」

  「真的嗎?」珂兒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席因,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煮的!反正我講什麼妳都信!

 

席因在心裡面叨唸著,表面上卻繼續跟珂兒打著哈哈:「當然是真的。」

 

兩個外地人微不足道,神官真正的技倆也絕不止如此,但意外之粟有時才能結出果子,至於「純淨之女」的覺醒,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一切就隨著時勢之風吧……

 

席因腦中快速地轉著念頭,口中繼續說道:「不過妳說得也沒錯,我們先去看看他們搞什麼鬼,必要時可以揪出他們的真面目,或許還能因此得到賞金……」

 

  「好!那先去跟蹤誰?要快點,他們已經走遠了。」

 

  「不用跟蹤他們。」席因輕鬆地道:「我們也去加入『護城軍』就行了。」

  「對喔!」珂兒拍手,但很快地又皺起眉頭:「不行啦!被我爸發現一定被打死。」

  「放心吧!『護城軍』收的都是一些平民,那些貴族根本不會來看的。」

  「最好是這樣……我可不想再當一次兔子……」珂兒嘟著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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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亞修一個人走在「繁星城」中的一條街道上,眼中所見盡是新奇的玩意兒,這些日子以來持續壓抑的心情,似乎也稍稍獲得了紓解。然而正當他低頭看著一個攤販所賣的物品之時,身側卻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雷亞修雖然被撞,但他身形極穩,只是微微一晃,跟著他轉頭,卻忍不住驚呼了出來:

  「亞魯?!」

 

  原來撞上雷亞修的竟是一個與亞魯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同樣也有著棕色頭髮,但長相卻不甚相似,雷亞修下意識叫出亞魯的名字之後,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壓抑住內心的失望,扶住少年說道:

  「你還好吧?」

  「沒事!」少年很迅速地瞥了雷亞修一眼,跟著便轉身跑走。

 

  雷亞修苦笑地搖了搖頭,知道自己實在是太過思念亞魯他們,右手不由自主便探入傳道袍的內側口袋,想要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彈弓。那一副彈弓是事發當日他為亞魯買的,埋葬亞魯等人時,雷亞修把送他們的禮物都跟著埋了進去,卻把彈弓留了下來。離開教堂後,他一直把彈弓帶在身邊,晚上獨自一人時,常拿出彈弓看著發呆。

 

  然而雷亞修伸手一探,面色卻倏然大變,原來口袋中的彈弓和錢囊竟都已經不翼而飛,他略一思考,已明白適才的少年是扒手,雷亞修從小生長在貧困的「夏維爾」,平時去市集採買時也不是沒遇過扒手,但通常只要損失不太大,雷亞修都只是自己苦笑一下,當作日行一善。然而這一次被偷走卻不只是錢,而是他所僅剩下能捉住回憶的事物。

 

  雷亞修感受到內心的憤怒陰影再次燃燒,他確認少年離去的方向後,大步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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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手依然顫抖著。

 

  第一次嘗試偷竊,雖然事前練習過很多次,但真的下了手後,卻還是緊張到無法克制自己的顫抖,少年知道貴族制定的律法中,「偷竊」會被重重地處罰,但他不能不偷,因為有必須要這麼做的理由。少年奔出幾條街後,躲入一條暗巷中,開始檢查自己的戰利品。如果他是有經驗的竊賊,就知道逃出這樣的距離是不夠的,非常有可能被反應較快的受害者捉到,但畢竟少年全無經驗,所以當他抬頭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時,面色立刻變得慘白。

 

  「不……不是我偷的……」少年的辯解已經可以說是語無倫次。

 

  「還我。」雷亞修看著眼前這個發抖的少年,內心深處怒意更盛,如果是亞魯,就算做了錯事,也不會如此怯懦地逃避面對。看到少年拿著亞魯的彈弓,更讓雷亞修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

 

  「嗯……」少年伸出手,便要將彈弓和錢袋還給雷亞修,但他腦中彷彿忽然又湧現了什麼畫面,猛地一咬牙,竟然迅速地轉身便跑。他的身後不遠處,便是這條巷子的末端,少年知道翻過巷子底的一道牆後,會是一個小型的圓型廣場,可以接到其他數條通道。也就是說只要眼前這個高大的青年沒辦法迅速翻過那道比他還高了兩、三個頭的高牆,自己就可以從容逃離。

  少年的行動極是敏捷,他念頭才定,身體已經開始行動,雖然顫抖依然無法克制,但強大的緊張感和恐懼感卻逼使他的速度超越了自身的極限。

  

  少年右腳在牆上輕蹬,雙手順勢搭上牆頭,跟著用力一扳,身體輕巧地翻了過去。他來不及回頭看那高大青年的動作,但落地之前心裡已經暗喜,因為那高大青年就算比一般人敏捷,也很難像自己這樣快速翻牆。

  然而幾乎就在他落地的同時,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巨響,塵沙伴隨著一道猛烈的氣流由後飛襲而至,少年向前踉蹌走了兩步,跟著詫異地轉頭,卻發現令他目瞪口呆的景象。

 

  高大青年雙手握持著一把巨大的鋼鐵製十字架,十字架還泛著鐵色的光芒,而自己剛剛翻越的那堵高牆,從中間整個裂開一道大縫,碎落的磚石四散,彷彿被鍊金術士的火藥炸過一般。

 

  少年渾身發抖,再也沒有逃跑的力氣。

 

  雷亞修靜靜地看著少年,一時也不知心裡是何滋味。他緩步上前,再次沉聲說道:

  「還我。」

  「別……別殺我……」少年的眼中已有了淚水,恐懼讓他不知所措:「我要照顧……妹妹……」

 

  雷亞修猛地一震,他瞇起了眼睛看著少年,那一瞬間亞魯的影響再次和他重疊,即使這少年如此脆弱不堪,與堅強的亞魯天差地遠,但眼中那一抹神韻,卻令他想起勇敢保護紗織的亞魯。

 

  「你有妹妹?」

  「對……我妹妹生病……沒有藥吃……她在哭……我也哭……」少年依然語無倫次,但語氣中流露出的情感,卻真摯無疑。

 

  雷亞修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內心的情感翻湧,他那股難以克制的怒意已消,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

 

  連這樣的少年都懂得保護……也有可以保護的人……

 

  「彈弓還我,把錢囊拿走吧!好好照顧你妹妹。」雷亞修深深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對少年說道。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著雷亞修,一直生活在貧窮陰影下,被當成蟑螂一般到處被嫌棄的他,很難理解他人的善意,但眼前這高大青年眼中流露出的悲憫,卻讓少年不由自主地感到信賴。少年眼中無法克制地流出眼淚,將彈弓珍重地放到雷亞修手上,不斷地說道:

  「謝謝……謝謝……」

 

  少年再謝了好幾次,迅速地轉身並跑離。雷亞修看著他穿越廣場,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然而少年的腳步忽然又停住,像是看到什麼極為害怕的事物一樣連退數步,跟著向後跌坐在地上。

 

  雷亞修吃了一驚,連忙搶上前,卻見到竟是一隊巡邏的士兵由廣場對面的道路走出,士兵身上穿的銀色盔甲閃爍著光華,十分引人注目,但帶領著那隊士兵的一名將軍,卻更是華麗貴氣非凡,他身騎一匹高大白色駿馬,身上的盔甲雖然也是銀色,但許多地方都閃耀著金光,顯然是以黃金在盔甲上做點綴,頭上戴著的銀盔更鑲上了頂級珠寶,整個人看起來俊美無雙,有如天神下凡。

 

  那名將軍雖然看似貴氣,但年紀卻不甚大,大約只有三十歲出頭,面容英挺,目光則是極為銳利,他在馬上觀察了少年的反應,又注意到少年手中的錢袋,倏然停下了馬,揚聲喝道:

  「拿下扒手!」

 

  兩名士兵得令後立時大步搶上,少年根本還癱軟在地無法反應,就這樣被士兵捉住,押到將軍前。少年渾身發抖,不敢抬頭看那名將軍,像是知道扒竊遭逮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等等!」雷亞修連忙大喊,跑到了將軍身前:「我已經原諒他了,錢囊是我送他的。」

  「你送他的?」將軍微微一愣,跟著皺起眉頭道:「或是你是他的同夥?想要替他開脫?」

  「不,我是北方來的外地人,與他並不相識。」雷亞修沉穩地道:「且錢囊上繡有一個『原』字,那是我的名字。」

 

  將軍聽見雷亞修是外地人,也忍不住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跟著示意一旁士兵檢查錢囊。

 

  「將軍!確實有一『原』字!」

  「好,雖然這是你的錢囊,但你既然不認識他,又為何要送他錢囊?他又何需如此害怕士兵?」

 

  「他原本是偷了我的錢囊沒錯。」雷亞修衡量輕重,知道必須據實以答,才能讓將軍相信自己所言:「但我捉到他後知道他是為了治療生病的妹妹,故心生憐憫,將錢囊給了他。」

 

  「生病的妹妹?」將軍轉頭望向少年,少年忙不迭地點頭哭道:「請將軍饒命……我真的是為了妹妹才……」

  「錢囊給他!」將軍對士兵說道。士兵當即將錢囊交給少年,少年大喜,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

  「錢囊是這名先生給你的,你可以拿去救治你的妹妹。」將軍淡然道:「但先前你從這位先生身上偷了錢囊,還是必須受罰。」

 

  「將軍饒命!」少年大驚失色,哭喊了出來,雷亞修也是愣了一下,但將軍所言確然有理,只是不知「繁星城」對偷竊的處罰為何,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插手。

 

  「你的身份為何?」將軍一雙銳目直盯著少年,冷然道。

 

  「賤……賤民……」少年彷彿已經失去了求饒的意志,整個人再次癱坐在地上。

  雷亞修看了也不禁略感奇怪,他所生長的「夏維爾」,雖然隸屬於帝國,但畢竟地處偏遠,平日村鎮裡若捉到小偷,村長就會公告並鞭打數下,以示懲戒。卻不知為何眼前這少年似乎極為恐懼刑罰,莫非「繁星城」的刑罰特別嚴厲?

 

  雷亞修想到這裡,卻已聽將軍漠然說道:

  「『繁星律法』明訂,賤民初犯偷竊者,斷一手。當即行刑!」

 

  「住手!!」雷亞修不可置信地看著準備拿出長劍的士兵,大聲說道:「我已經不追究他了,為何還要處這麼重的刑罰?!」

  「你不追究,跟處不處罰是兩回事。」將軍淡然回答:「斬!」

 

  一名士兵用力拖起癱軟在地的少年,另一名士兵抽出腰間長劍,高高舉起,竟然便要這樣斬落。雷亞修暴喝一聲,手中十字架以令人驚異的速度騰空而起,再斬落於那名士兵身前,巨大沉悶的聲響撼動了士兵的雙耳,花崗岩製成的廣場地板竟被這一擊打出了一個大洞,碎石四濺,讓站在較前面的士兵都忍不住以手護臉,退後了數步。

 

  手持長劍要斬下少年手臂的士兵則是被這一擊的威力驚呆,他愣愣地看著手中長劍,心中暗想若是方才妄想擋住這驚天一擊,會是什麼樣的後果。雷亞修卻沒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踏步往前,對著將軍大聲說道:

  「你剛才有問他的身份,也有說到『賤民』偷竊需要斬手。那我想請問一下,除了賤民以外的人呢?」

 

  將軍皺著眉頭,看著地上被雷亞修劈出的大洞,答非所問地道:「外地人,破壞公眾物品,需罰金十倍。」

  「我會罰錢!但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雷亞修沉聲道。

 

  「若是『平民』,則鞭打五十,公告姓名以示懲戒。」將軍似乎一點都沒有雷亞修手中十字架的巨大威力嚇到,依然淡漠地回答。

  「那如果是『貴族』偷竊呢?!」雷亞修只覺胸口中的憤怒之火不斷燃燒,讓他全身感到無比燥熱。

  「『貴族』不會偷竊。」將軍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給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

 

  「如果偷了呢?!」雷亞修暴喝。  

  「口頭警告……」將軍終於有了一些遲疑,只因「繁星律法」根本也沒有訂立對貴族偷竊的懲罰:「避免下次再犯。」

  「狗屁不通!!這是什麼混帳律法?!」雷亞修大怒:「難道律法不該是公平的嗎?!」

 

  「什麼是公平?」將軍冷冷地道:「由你來決定?」

  「不。」雷亞修雙手緊握十字架柄,昂首道:「但我可以守護。」

 

  「拿下他!」將軍看出雷亞修鐵了心要管這件事,當即喝道。

 

  兩名士兵搶上前,一左一右攻向雷亞修,他們適才見過雷亞修手中十字架的威力,皆選擇了避其強鋒,兩人來至雷亞修身側,同聲暴喝,左手邊的士兵以長劍削向雷亞修足部,右手邊的士兵則刺向他腹部。

 

  雷亞修自從拿了這把巨大鋼鐵十字架當武器後,每天都在琢磨著實戰的方式,雖然十字架外型頗像巨劍,但他也從沒有學過任何劍術,單靠自己的天生神力,和一股憤怒之火,雷亞修想出了兩招樸實無華的劍式,第一招便是他硬撼「群草」,擊毀高牆,以及適才震撼士兵的「怒擊」。非常單純地由身後高舉起十字架,以全身之力量向前揮劃出圓弧,重重砍劈而下。雖然破綻百出,但其威力是雷亞修現在所能發揮的極限,配合上鋼鐵十字架的重量,幾乎可說是無堅不摧。

 

  而第二招,卻是雷亞修在面對一頭餓極了的瘋豺時才確認的招式。那頭瘋豺在草原上迷失,餓得發慌,一看到雷亞修便什麼也不顧地衝了上來。雷亞修想使用「怒擊」,卻發現瘋豺的動作主要是左右趨避,且速度極快,根本無法擊中,雷亞修以十字架橫擋身前,多次阻擋了瘋豺的衝擊,但最後還是無法完全守住,讓瘋豺在左手臂上咬了一口。雷亞修痛怒之下,下意識地左腳跨前一步,將十字架由右至左橫揮而出。雖然在第一次使用十字架時便已用類似的方式擊敗一名帝國士兵,但那時的雷亞修處在暴怒狀態,並無太多自我意識。這一次則是在有意識下為了對付特殊敵人而使出的橫斬,讓雷亞修深刻體認到這一式的好用之處。

 

  因為橫向揮擊的攻擊面極大,故那一擊幾乎是毫無懸念地,準確地擊中了瘋豺,雖然力量並未能完全使用,但已對瘋豺造成無法承受的傷害,也讓雷亞修那一晚有了一頓豺肉大餐。

 

  雷亞修之後再三思索,將這一招加以改良,並命名為「橫擊」。

 

  簡單的兩個名字,簡單的兩個招式。但雷亞修卻憑著這兩招,在「繁星城」的「貴族衛隊」前,演出一場華麗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戰鬥之舞。

 

  兩名士兵的劍尚未擊至,雷亞修手中的十字架已然橫揮而出,右邊的士兵見其來勢,明白若不閃避,雖然會先刺中雷亞修,但自己也必會筋斷骨折。他情急下就地一滾,避過了雷亞修的十字架。但左邊那名士兵卻選擇了迴劍阻擋,只聽一聲輕響,士兵的力量根本完全無法承受十字架的威勢,長劍仍握在手中,卻被十字架整個橫向壓迫往內,一瞬間守勢便徹底崩潰,士兵慘嚎一聲,被自己的長劍在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更被十字架的餘勢擊中,雖然十字架無鋒,但強大衝擊力卻讓他的肋骨直接斷了好幾根。

 

  這還是雷亞修手下留情之後的結果,但已經激起了其餘士兵的戰意,立時便有四名士兵再度搶上,準備聯手進攻。雷亞修卻不給他們重組陣勢的機會,只是將已經揮到身體左後方的十字架利用地面支撐而穩住,然後再一次對著前方的士兵,使出了「怒擊」!

 

  四名士兵還來不及分散,便已被十字架的巨大陰影籠罩,他們下意識地同時舉起手中長劍,用四把劍堪堪擋住了這一擊,但雷亞修運力下壓,四名士兵的力量竟不及雷亞修的膂力再加上鋼鐵十字架的重量,竟被雷亞修慢慢壓落,一個一個地跪在了地上。

 

  「夠了!」騎著馬的將軍似乎已經看不下去,皺著眉頭怒叱一聲。

 

  雷亞修將施加在十字架上的力量收回,並讓十字架滑向側邊,重重落於地上。四名士兵同時呼出一大口氣,因為太過用力而渾身癱軟地坐倒在地。

 

  將軍冷冷地看著部下們的糗樣,又再看了看雷亞修,像是重新對他有了評價。跟著他卻微微搖頭,從腰間拔出了一柄華貴非常的軟質長劍,長劍的劍柄是用大理石所製,劍刃則泛著金色光華,看起來裝飾的用途遠勝過實戰。將軍策馬緩騎至少年身旁,微微舉起手中長劍,對著雷亞修說道:

  「劍術之理至深,劍術之技千萬,你單憑一股蠻力,只能算一個莽夫而已,就算給你十倍力量,也不配當我的對手。」

 

  雷亞修定定地看著將軍,只覺這將軍給人的感覺甚是詭異,既像是一個浮誇奢華的富家子弟,卻又像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我是『繁星城』貴族衛隊指揮官晨˙藍道,現在要斬下他的手臂,如果你要阻止我,就來吧!」將軍淡淡說道,彷彿完全不把雷亞修放在眼裡。

 

  雷亞修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但眼看將軍手中長劍倏然高舉,要是再有一絲遲疑,可能他真的就會斬下去。雷亞修暴喝一聲,跨前兩步,完全一樣的「怒擊」再次揮出。

 

  原本騎在馬上的將軍,卻在一瞬間消失。馬兒只覺身體忽然一輕,又感受到巨大十字架的威脅,長嘶一聲,輕巧地向左側跳開,避過了這一次重擊。

 

  「連我的馬都斬不到,這種斬不到人的劍法,到底有何用處?」將軍的聲音從雷亞修身後傳來,雷亞修大吃一驚,猛然回身,果然見到將軍正悠然地負手站在自己身後。雷亞修冷汗直下,回憶起適才所見,只覺得這將軍身法有如鬼魅,根本完全看不清他是如何來到自己身後。

 

  「再給你一次機會,同樣一招,我不閃不躲,打得倒我,我就放過這少年。」將軍的表情十分輕鬆,卻又看得出略有些興奮,感覺彷彿是一個身懷某種特技的孩童,終於找到了玩伴,因為可以炫耀而高興。

  雷亞修卻沒有被將軍激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踏步向前,沉默、寂靜,卻用盡了一切力量地,揮出了「怒擊」。

 

  然而將軍卻也踏步向前,只一步便來到雷亞修面前,跟著他用看起來近乎緩慢,實際上卻流暢迅捷至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雷亞修將十字架高舉過頭,將落未落,處於向上揮抬及向下揮砍間平衡點的那一剎那,伸出右手握住了十字架橫直相交的連接處。

 

  雷亞修只覺得對方的力道並不甚大,但其選擇的時間點卻精確至難以置信,因為他在揮動十字架施展「怒擊」時,雖然看似是劃出一道半圓,但運力其實是分兩段的,第一段力量將十字架高舉而起,並維持其力量走勢轉嫁到第二段力量。第二段力量則承續了第一段的餘力、十字架的重量和自己本身的膂力,讓十字架由高處重擊而下。但將軍的手卻極為準確地在第一段將盡,第二段力量未出之時握住了十字架,竟讓雷亞修要再多移動十字架一吋也不成。雷亞修只覺得一陣煩悶,全身力量想要發洩卻找不到管道,猛然暴吼一聲,重新運勁,想要靠蠻力壓倒將軍。

 

  將軍卻根本不跟他比拼蠻力,右足微微向後一蹬,身影又再次消失在雷亞修身前。雷亞修發出的力量沒了受力點,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仆倒,甚是難看。等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只見將軍已經來到少年身前,轉頭看著根本來不及重整攻勢的雷亞修,冷冷地說道:

  「現在你懂了吧?你這種貨色……憑什麼阻我?」

 

  手起,劍落。

 

  在劍剛斬下的那一瞬間,少年其實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痛楚,但緊跟著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右手已經掉落在地上,手腕處切口平整,白色的骨頭外露,有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感。少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椎心的痛楚逐漸上襲,但他並沒有太多時間去面對痛楚,因為巨大的驚恐和生理上的受創,讓他很快便暈了過去。雷亞修近乎瘋狂地狂吼著,卻只見鮮血隨著少年的倒地而灑落,潑畫出恐怖卻又彷彿豔麗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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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擁有這種感受……

  這種憤怒……混雜了羞愧……恥辱……沮喪……和無力……

  這種憤怒……是悲哀……

  可以餵養我……

 

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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