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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鮮超市內,恐慌如野火燎原。

 

  葛志宏的廣播有如將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沸騰的油鍋之中,滾燙的熱油瞬間爆裂四溢,炸傷了所有人。

 

  一名穿著鼻環的金髮少年用力將一個置物架推倒,發出砰然巨響。

 「幹!老子他媽的就是沒有一千萬!是怎樣?就不用活了嗎?」

 

  他身旁幾名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的同伴跟著起鬨,幾人一邊罵著,一邊又推倒了幾個架子。

 

 「小鬼!你們不想吃別人還要吃!」不遠處人群中一個不知名的男子高聲叫道。

 

  「他媽的誰說的!給我滾出來!」鼻環少年大怒吼道。

 

  他的怒罵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只因周遭的人群已有越來越多女性開始哭泣,男性則開始咒罵或互相叫囂。言語的衝突不斷,肢體的激烈行為則反應在食物的爭奪上。

 

 「你憑什麼一個人拿這麼多?吃得完嗎?」一個中年人緊捉住了另一名青年的臂膀,青年手上還拿著好幾包的泡麵。

  「怎麼吃不完?要吃三個月!」青年猛力一甩,目光中透露出兇意。

  「你吃三個月,我吃什麼?!」

 

  類似的爭吵不斷上演,甚至有的女性也停止了哭泣,開始了瘋狂的爭奪戰。而一些自知身家財產在一千萬以上的「富豪」,則悄悄地退出了超市,並陸續坐進電梯。

 

  蕭信中和馬敬辰兩人站在電梯旁不遠處,按照先前衛永昕所說,靜靜地觀察著眾人的行為。但越看兩人越覺心驚,人與人之間的互信與禮節似乎已經蕩然無存,看到的只有猜疑與憤怒,只有惡劣……與悲哀。

 

  「我們不走嗎?」馬敬辰再看了一會兒,感覺有些反胃,轉頭對蕭信中道。但他卻發現蕭信中全身僵直不動,定定地凝視著電梯的方向,雙拳緊握而顫抖,臉上的表情極為奇特,彷彿看到了某個絕不想看到的人,卻又絕對該要看著的人。

 

  馬敬辰微微一愣,不明白是什麼人會讓蕭信中如此,從他認識蕭信中以來,蕭信中就一直是冷漠而堅強,從來不跟任何人表達心裡的感情。馬敬辰仔細再看正在等電梯的人,發現其中一名身著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旁五官嬌麗,打扮得卻太過花枝招展的女子,似乎便是蕭信中目光所注視的對象。

 

  「信中……你在看的是誰?」馬敬辰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信中沉默,有一陣子馬敬辰以為他絕對不會回答,但忽然蕭信中開了口,語氣平靜,卻又有著異常的突兀感:

 「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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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總!現在怎麼辦?」一名主管驚慌失措地跑到紀妍佳身前,他其實是想直接去三十樓的,但紀妍佳在此,她平日所建立的幹練形象深植人心,畢竟還是讓人能燃起一絲希望。

 

  但紀妍佳幾乎也已經失了方寸。

 

  在那一瞬間,看著人群崩亂的一瞬間,紀妍佳彷彿回到了兒時,看到她與母親一同在垃圾場翻找物品的景象。在那個年代,貧窮的人們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三三兩兩聚集在垃圾場外,一有垃圾運來,大家就是衝上前去搶。

 

  那時紀妍佳才六歲,但已經學會了為生存而爭奪。

 

  每當她因為力氣不足,被身旁的流浪漢搶走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銅板或是一個過期罐頭。紀妍佳就會恨,會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的軟弱。她每次都告訴自己,她將來會擁有一切,並且不會輕易放棄,她會站在人群的頂點,掌控自己與其他人的人生。

 

  她做到了,在三十六歲之前。然而如今,一切彷彿在瞬間崩解。

 

  紀妍佳莫名地感到軟弱,她更莫名地發現,自己心中竟然出現了藍少康的身影,那個總是吊兒郎當的男人,卻彷彿在這種時候成了唯一的依靠。

  但藍少康不在這裡,不在紀妍佳身邊,由於藍少康在會議上不得體的發言,紀妍佳一度對他十分不滿,故並沒有答應他隨身保護自己的要求。現在看起來,藍少康說的話根本就是對的,他早就看出葛志宏行動背後的惡意,而自己實在是太愚昧且小心眼了,紀妍佳想到這裡,忍不住一陣慌亂,跟著她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先前曾經主動過來找自己談了一些奇怪話語的衛永昕,用平靜,甚至該說是冷漠的態度在看著人群,彷彿在觀察著一齣行動劇一般地面無表情。

 

  紀妍佳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捉住了衛永昕的手臂,迫切地道:

  「衛教授!請告訴我現在該怎麼做?你一定有辦法!」

 

  衛永昕看了紀妍佳一眼,紀妍佳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出了衛永昕眼中的憐憫。

 

  「紀總裁,真的要我說實話的話,我會勸妳也趕緊去避難所吧!」衛永昕嘆口氣說道。

 「不可能!」紀妍佳緊盯著衛永昕的眼睛:「我不會放棄這裡的員工和顧客。」

 

  「但是從現實面來說,確實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活下來。連最基本的保持理智,都不可能做到。」衛永昕的話語中帶著冷漠的理性。

 

  「難道人性真的那麼脆弱?」紀妍佳自己問了這個問題,自己卻也可以馬上給出答案。她最清楚失去一切的人類,其求生本能所帶來的黑暗面會有多麼恐怖。

 

  便在此時,電梯門口前卻起了另一陣混亂。

 

  「幹!老大!別讓他們跑了!媽的有錢人!」穿鼻環的金髮少年,像是突然發現有許多人正等著乘坐電梯,跟幾個看起來像是混混的少年從超市中跑了出來,衝到電梯前面。

 

  「豬仔,不要每次叫我前都加一聲幹!」紫黑髮的「老大」終於受不了鼻環少年,用力敲了一下他的頭,跟著緩緩走向前。

 

  「是……老大。」被稱做「豬仔」的鼻環少年苦著一張臉說道。

 

  少年的老大是附近幫派有名的咖,被稱作「潮哥」,他看著那些一臉驚慌的有錢人,面色轉為森冷,陰狠狠地說道:

 

  「各位叔叔阿姨,怎麼就想要自己跑了呢?」

 

潮哥跟著從口袋掏出了一把蝴蝶刀,開始在手上玩弄著:「留我們在這裡吃自己嗎?」

 

「老大帥喔!給他們死啦!」「豬仔」和幾名不良少年也圍了上去,一邊堵住了電梯口,一邊鬼叫著。

  

潮哥再踏上兩步:「既然你們有錢,就先吐出來一些,我們也想去上面!」

 

 「要……要多少?」一個看起來已經快五十歲的貴婦發抖著說。

  「有多少給多少啊!沒看過搶劫啊?」豬仔怒罵,貴婦嚇一大跳,手上的皮包差點拿不住。

 

 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及蕭信中的母親,本來差一點就要搭上電梯,卻被這幾個少年擋住了門不讓進去。中年男子原本不想理會,拉了婦人便要硬闖,卻被一個少年猛地推了一把,眼看電梯門又再關了起來,火氣不由得上湧:

「年輕人在搞什麼?沒大人管嗎?」

 

「大人?哈哈哈!」一個少年大笑:「你是老師嗎?哈哈!來管我啊!管啊!」

 

「就是有你們這種社會敗類!」

 

「操!」那少年猛地又推中年男子一把:「共啥小!」

 

「別打……別打了……」蕭信中的母親濃裝豔抹的臉上隱不去驚恐,想要將身體擋在那男人前:

「親愛的……錢給他們……」

 

「怕什麼!一群無賴而已!」中年男子不耐地將蕭信中的母親推開,卻沒發現一旁的潮哥已經靜靜地走了過來。他緊握手上的蝴蝶刀,雙眼隱隱有些赤色,很明顯地是想要將刀子插入中年男子的身體中。

 

 馬敬辰也注意到了潮哥的舉動,正想要開口示警,身旁的蕭信中卻搶先一步跑了上去,大聲叫道:

「喂!」

 

  幾名不良少年一齊向蕭信中望去,蕭信中跑到潮哥身前幾步處停了下來,沉穩地說道:

「把刀收起來,讓他們走。」

 

「信中!」蕭信中的母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聲叫喚了一下,蕭信中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緊盯著潮哥。

 

「想當英雄……」潮哥的眼中現出一抹陰狠,手中的刀子左右擺動著:「來試試啊!」

 

  蕭信中輕吸一口氣,左腳向外輕跨一步成馬步蹲姿,雙手微舉置於身前,整個身體驀地給人一種「沉落」的感覺,彷彿老樹生根於地上,堅毅不搖。

 

  幾名少年都吃了一驚,潮哥也忍不住瞇起眼睛,想不到蕭信中竟然好像練過什麼過武功,雖然他們是看不出來這招式有什麼厲害,但氣勢也早就先洩了一半。

 

「功夫……」潮哥面色有些發白,他那麼年輕就能在黑幫中生存,絕對不是只憑藉逞兇鬥狠,原本遇上這種看起來不好惹的傢伙應該能避則避,但即使是本來就習慣了黑暗的潮哥,面對末日來臨的壓力,也感覺自己內心深處的某種陰暗面逐漸放大,讓他忍不住想要肆意瘋狂:

「一起上!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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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永昕在與紀妍佳談話的同時,也注意到了蕭信中那邊的狀況。他看到蕭信中挺身而出時心裡暗罵不已,認為這年輕人實在太過莽撞,但在蕭信中使出了「八極拳」的「沉墜勁」之時,衛永昕又忍不住對他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衛永昕並未深研過中國武術,但他精通包括拳擊、擊劍等各項運動競技以及自衛防身術,其他搏擊類的知識也知道得不少。他看出蕭信中精於「八極拳」,尋常幾個青少年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但也注意到了那名手上拿著蝴蝶刀的少年,眼神中的一股狠勁與陰暗。衛永昕比蕭信中更清楚人類在遇到莫名狀況時,因為恐懼而反射出的瘋狂,故還是擔心蕭信中可能會受傷。

 

  衛永昕在一瞬間思考了幾種方法,跟著他突然轉身對紀妍佳大聲說道:

 「有沒有擴音器?」

 

  紀妍佳一愣,轉身對附近一名陪同她前來的特助招了招手,特助也有聽到衛永昕說的話,很快便去拿了一個擴音器過來。

 

「要由妳來廣播,告訴他們先前的消息是假的,太陽黑子風暴已經確定在兩、三天內就會結束。」

 

「可是……這是在說謊?」紀妍佳微皺眉頭,不懂衛永昕的用意。

  

衛永昕掃了一下蕭信中那邊,只見情勢已是劍拔弩張,便盡量快速地解釋道:

「人類的混亂與瘋狂,只在失去一切希望的時候發生。法律也會因此而完全失去效用,但若還有希望……一切就會不一樣,這是善意的謊言!」

 

  紀妍佳冰雪聰明,馬上了解衛永昕的意思,她靜靜思考了一下,跟著決絕似地點了點頭,拿起擴音器說道:

「各位來賓您好,我是『天堂』總裁紀妍佳。先前所廣播之內容為本公司內部員工任意揣測,事實上我們已得知確切消息,『太陽黑子風暴』將只會維持兩至三天。到時政府將派人來救援,而一切違法之行為,我們也會將監視錄影器之紀錄向警方彙報。請來賓務必謹守秩序,勿做出任何不當行為。」

 

  紀妍佳的廣播一結束,整個超市瞬間也跟著安靜下來。原本好幾組已經開始扭打起來的群眾,不約而同都停下了手。

 

  「他媽的到底是怎麼樣?!都你們說了算?!」豬仔對著紀妍佳大吼。

 

「我們這邊已經跟當地警局聯絡,也知道政府用救難直升機將受困民眾轉移至山坡地,故請大家再忍耐幾天,一定可以等到援救到來。現在請所有人依然只拿自己一餐該吃的份量,依序由出口排隊離去。」

 

紀妍佳沉穩的喊話,讓眾人又開始相信一切都還有希望,紀妍佳跟著又再指示了工作人員該如何維持秩序,雖然陸續有人高聲抗議,或是想要和紀妍佳爭論,但並沒有太過份的行為出現,場面逐漸算是控制了下來。就連潮哥等人聽到錄影畫面將被送往警方,也冷靜下來,但潮哥還是對著蕭信中比了一個割喉的姿勢,才調頭離去。

 

蕭信中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潮哥,一直到他離開視線。跟著他完全不理會一直想找機會跟他說話的「媽媽」,與馬敬辰從樓梯離開。

 

  紀妍佳見事態漸漸可以掌控,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她一轉頭,卻發現衛永昕不知何時也已經離去,再也找不到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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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永昕跟蕭信中、馬敬辰在十七樓會合,跟著一齊回到泳池,一路上都沒有人開口,直到進入泳池大門,衛永昕才淡淡問道:

 「信中,剛才是怎麼回事?」

 

  馬敬辰聽出了衛永昕的不悅,連忙幫蕭信中回答:「衛教授,我們知道你千交待萬交待不要任意行動,但剛才信中他真的是不得已……那女的是……」

 

 「不是誰!」蕭信中驀地低吼,馬敬辰愣了一下,把話吞了回去。卻見蕭信中平靜地看著衛永昕,緩緩地說道:

  「剛才是我的錯,對不起。但是……難道我們不該救人?」

 

  「救人要衡量自己的能力,救得到,我們當然救。」衛永昕語氣堅定,清清楚楚地說道:「但若救不到人硬要當英雄,害了你自己就算了,身邊的人卻也要跟著一起遭殃。」

 

  衛永昕停頓了一會兒,沉聲再道:「如果你們當中有沉不住氣,會危害到他人的莽夫,我不會選擇和他在一起。」

 

  「我們不會。」馬敬辰連忙道:「教授請放心。」

  蕭信中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道:「知道了。」

 

  「教授。」幾個女生看他們一回來就氣氛不對,都不敢插口,一直到此時羅欣怡才問道:

  「我們都有聽到副總裁的廣播,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

 

  方以君等人都是一陣驚呼,馬敬辰則是想起了一件事,開口問道:

 「教授,我有個疑問,為什麼那個什麼副總裁要這樣廣播?他想趁機賺錢的心態我懂,但他何必要引起恐慌?難道這些沒有錢的人在下面自相殘殺,對他也會有好處?」

 

「引發恐慌……才是賺錢最好的手段。自古以來,皆是如此……」衛永昕嘆口氣:「那個葛志宏,絕對是一個難纏的人物。」

 

「因為情勢越亂,有錢人才會越心甘情願地拿錢出來?」羅欣怡說道。

 

「差不多,另外在恐慌之下,造成沒有錢的人互相爭奪衝突,可以減少『意識形態』成形的機會。」

  「意識形態?政黨吵架常說的那個?」方以君好奇地問。

  「對,但『意識形態』事實上該說是一種社會思潮,成立於特定階級共同要求的利益之上,若『意識形態』成立,葛志宏就會遇上麻煩。」

  「什麼意思?」陳芝薇有聽沒有懂,忍不住問道。

 

  衛永昕卻沒有再解釋下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剛才那名女子,紀妍佳。看起來是那麼堅強,卻又彷彿那麼脆弱。她……能贏得了葛志宏嗎?

 

  小希希走上前來,拉著衛永昕的衣服說道:「爸爸!陪希希去玩!」

 

  衛永昕微微一笑,轉頭看著身邊的方以君,方以君也露出了甜蜜而依賴的笑容。

 

 「好!走!」衛永昕一把抱起小希希,哈哈笑了起來。

 

  現在不是擔心其他人的時候,我一定要保護的人……用生命保護的人……只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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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