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作一個同樣的夢。

 

  在夢中,娘總是抱著我瘋狂地奔跑著,不知是她的淚水又或是汗水,浸濕了我全身,但她從來不願意停下腳步,似乎像是在躲避著什麼,想帶著我逃離什麼......

 

  而夢的最後,他總是會出現。

 

  他會擋在娘的面前,用一雙寬大的手掌,把我從娘的懷抱中奪走。娘雖然在一旁瘋狂哭喊地想要阻止他,彷佛他是從深淵竄出的惡魔,但我卻知道......他是我的爹。

 

  怪異的是,每一次我在爹的掌中抬頭,望向他的臉龐之時,卻永遠......只看見一片黑暗。

 

  那一片黑暗不停地擴大,擴大至彷佛天地都被蓋住,而我,在那一片黑暗中,蜷曲著,顫抖著。

 

  我爹,是一片黑暗。

 

§

 

  冰焱大陸,「劍朝」屬「永哭城」城郊,「非凡世家」。

 

  秋。

 

  不算寬敞卻格調高雅的大院內,種植著不少形狀怪異的老樹,一名短髮青年手持長劍,寫意揮灑,帶起的劍風舞動了已經枯黃而墜下的落葉,一時漫天繽紛,卻又隱隱透現出了一種肅殺的氛圍。

 

  驀地一陣朗笑自一旁的石製棋桌傳來,沖淡了劍風所帶出的寒意。

   

  「宇兒!又輸給你一次!」「非凡世家」家主非凡烈坐在棋桌旁的石椅上,神情愉悅地看著才剛下完的一盤棋,即使是輸了,卻也絲毫沒有不甘心的模樣。他的臉頰方正,目中盡是浩氣,雖然只是坐著,卻散放出彷佛曾經爭戰四方的氣魄。

 

  他對面一名身著淡藍綢衫,面貌清雅朗秀的少年伸了一個懶腰,微微一笑,聳聳肩道:

  「運氣好。」

 

  這少年目光明亮,說話的聲音卻遠不似非凡烈般神完氣足,似乎在內力上的修為極是低淺,他雖也有著高鼻劍眉,面貌卻不像非凡烈般豪邁而較為俊秀,這少年正是非凡烈的七子,非凡宇。

 

   「運氣?不,棋法如兵法,棋藝之道亦似武藝之道,你的棋既然下得好,只要肯多下功夫,兵學和武功亦能有所成就。」非凡烈撫掌侃侃而談,目中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非凡宇卻假作沒有聽見非凡烈的話語,反而輕描淡寫地回應:

   「爹,這已經是您連輸的第八盤,總共一千六百兩,加上昨天欠我的八百兩,共是兩千四百兩,您要不要先一次付清?」

 

  非凡烈一愣,跟著忍不住氣結道:

  「自己人也要算那麼精?就不能放我一馬,別算這帳了?」

 

  「不行,帳是一定要算的。」非凡宇哈哈一笑,目中透出溫暖的笑意。

 

  非凡烈眼見說服不了他,忽然眼珠一轉,搖頭晃腦地道:

  「不然再賭一次,我再輸,加倍給你,你輸了,前帳一筆勾銷。」

 

  「再下一盤?」

 

  「不,這次換個方式。」非凡烈嘿嘿一笑,目中露出得意的神色。

 

  非凡宇何等聰敏,馬上知道非凡烈的方式必然有詐,但他卻並不點破,只是微微一笑:

  「您說說看。」

 

  非凡烈點頭,忽然喚道:

  「劍兒過來!」

 

  一旁舞劍的青年聞言,當即止住了劍勢,步伐沉穩迅捷地走了過來。他便是非凡烈的長子,「非凡世家」中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非凡劍。

 

   「爹,您找我有事?」

 

   「我和宇兒要再對賭一場,你說賭什麼好?」

 

  非凡劍一聽之下已明父親心意,他淡淡一笑,右手挽了個劍花道:

  「賭劍。」

 

   「又來了......」非凡宇吐吐舌頭,知道父親生平最惋惜之事,恐怕就是自己這個不成材的七子,竟是半分家傳武學也沒練成,遠不似大哥那般武藝精熟。

 

   「就是賭劍!」非凡烈用力點頭,跟著忽然喝道:

  「下行削,綿則不斷!宗、無名!」

 

  非凡劍不待非凡烈說完,手中長劍已然迅疾掃出,只見一道冷光掠過,兩枚被指定的棋子已然被長劍挑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後,落于非凡劍的手中。

 

  非凡烈撫須微笑,連連點頭,非凡劍這一手「擬劍式」,雖只是家傳劍法中的根基,但他使起來卻是沉而不驕,大有名家風範。非凡烈跟著轉向非凡宇笑道:

   「如何?若你也能站在你大哥那位置,不走動而拿到棋子,就算你贏。」

 

  非凡宇扮個鬼臉,站起身走到非凡劍的旁邊,先用手嘗試勾了一下,發現根本連棋桌邊緣都碰不到,只好無奈地從非凡劍手中接過了長劍。

 

   「爹,您也知道我不會使劍......

 

   「不試試看怎知?」非凡烈輕聲喝斥,他當然知道非凡宇的能耐,但是這個最小的兒子自幼只愛讀書,讀遍了家中萬千武學相關典籍,卻不願下任何功夫去練習,故非凡烈只要一有機會,便想誘使非凡宇出手,只希望哪一天他忽然體會練武的有趣之處。

 

  非凡宇無奈地歎了口氣,跟著勉力一揮手中長劍,只見長劍歪歪斜斜地掃過棋桌,連半枚棋子也沒擦到。

 

  非凡烈目中忍不住現出失望的神色,但卻仍然開口鼓勵道:

  「很接近,再來一次!」

 

   「爹,我真的不行。」非凡宇沮喪地搖搖頭,跟著又道:

  「但是若是讓我來放棋,保證就連大哥也沒辦法用劍掃至手中。」

 

   「真的?」非凡烈明顯不信,非凡劍則是朗笑道:

  「七弟實在不夠瞭解大哥,就讓你放放看吧!」說完便將棋子拿給非凡宇。

 

  非凡宇點頭,神情自若地接過那兩枚棋子,然而過了良久,他卻依然沒有將棋子放到棋桌之上。

 

   「怎麼了?快放吧?」非凡烈也是大為好奇,想知道非凡宇要放到棋桌上何處,才能讓非凡劍掃不到棋,故出言催促。

 

  然而非凡宇卻依然不動,只是定定地看著非凡烈,眼中現出狡黠的光芒。非凡烈決非蠢人,立時就領悟自己上了大當,還未來得及說話,非凡宇便輕輕一笑道:

   「我早就贏了,我沒移動腳步,已經將棋子拿到手中啦!」

 

  非凡劍聽了這話,才瞭解原來自己是上了非凡宇的當,他哭笑不得,忍不住輕敲了一下非凡宇的頭道:

  「詭計多端!」

 

  非凡烈則是連連搖頭,知道若是非凡宇肯將一半的才智用在習練武功,成就必然不會低於自己,但偏偏不管怎麼樣勸導,就是沒辦法讓他醒悟,莫非自己用的方法太過溫和?一念及此,非凡烈猛地伸手在石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灰塵簌簌而下,跟著微慍道:

   「總是想著這些詭計,怎不見你將才智用於正經事上?!」

 

   「怎麼啦?輸棋吵架了啊?」忽然一道溫和朗悅的女聲從三人身後傳來,非凡烈轉頭一看,卻見竟是妻子慕容離離來了,不由得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非凡宇則是快步奔到慕容離離身旁,躦入了她的懷中撒嬌:

  「娘!爹不但輸了不認帳,還罵我不學好哩!」

 

  「你啊!明明知道你爹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功夫,還故意氣他!」慕容離離雖說是責備非凡宇,口氣卻甚是溫和,反而望向非凡烈的目光,帶著責備之意。

 

  非凡烈哈哈乾笑,輕撫棋桌,也不敢再說什麼,非凡宇則是從慕容離離的懷中偷偷望去,看見非凡烈的模樣,忍不住暗自偷笑。只因為從以前到現在,每次非凡烈想要追打責駡自己,自己就會跑著去找娘,跑遍了家中各處,到最後投入娘的懷抱之中。

 

  但是......

 

  非凡宇突然想到一個以前從來未曾想過之問題。

 

  為什麼爹的輕功高妙......卻總是故意追不上我?

 

   「好啦!父子倆都該罰,罰你們幫我洗碗去!」慕容離離故做認真地道,非凡劍在一旁忍不住也是微微一笑。

 

  忽然一聲厲嘯自院外傳來,跟著一人跌跌撞撞地自大門外闖入,非凡烈的身形暴起,已然飆揚而至那人之前,但慕容離離卻更快,幾步曲折之間,已然扶住了那人。

 

  非凡劍和非凡宇跟著趕上,卻見那人全身衣衫焦壞,面目有一半似被火烤過而炙爛,竟是非凡烈的三子,非凡嶽。

 

  「岳兒!」慕容離離慟極悲呼,非凡嶽卻好似看不清眼前之人,勉強伸手握住了慕容離離的手,喃喃地道:

  「紅............

 

§

 

  議事廳內,除了經過緊急治療,然後送往內室養傷的非凡岳外,非凡世家上上下下都齊聚在這裡。慕容離離才剛從內室中走出,馬上就被眾人圍住詢問:

   「娘,三哥的傷勢如何?!」

 

   「有沒有生命危險?!」

 

慕容離離輕歎口氣,神情哀淒:

  「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岳兒他......傷得很重......口中則一直喃喃念著『紅』這個字,不知是什麼意思。」

 

   「可恨!」非凡烈的四子非凡野用力一搥掌心,大聲道:「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爹,我們的仇家中有『紅』這號人物嗎?」

 

  非凡烈卻好似沒有聽見非凡野的話,他緊蹙雙眉,目光望向廳外遠方,彷佛在思索著什麼而不發一語。

 

   「娘,三弟是被何種武功所傷?」非凡烈的長女非凡輕煙見父親不答,轉而問慕容離離道。

 

   「我不知道,那種燒傷的方式,十分奇怪,我只能確定那並不是火傷......」慕容離離緩緩地回答,雙眉緊蹙。

 

  非凡宇從進來後就一直在思索,這時忽然接道:「是『劫魔道』上排名第十五,『深焰』顧子旬的絕學『深焰』?又或是『九大幫派』中『爍火幫』幫主的秘招『業火歸途』?」

 

  慕容離離深知非凡宇雖然不會武功,卻因為極好讀書,又喜廣交世家好友,彼此交換秘藏典籍互閱,是以對天下武學知之甚詳,此時聽非凡宇開口,不禁燃起一絲希望道:

   「都不是,岳兒的傷口四周,並無任何內力侵害的痕跡。宇兒,你可曾聽過這種武學?」

 

   「沒有使用任何內力?」非凡宇眉頭緊皺,思索良久,卻竟是想不出任何一個門派或名家高手的武功,可以不靠內力造成灼傷,只能搖了搖頭道:

  「從不曾聽過......

 

  眾人一陣議論紛紛,而非凡烈的目光依然遙望遠方,卻忽然開口:

  「該來的......終是要來......

 

  眾人乍聽此言,都是不由得一愕,卻見非凡烈終於將目光收回,緩緩地在眾人身上環視一遭,他的聲調低沉,卻充滿了感情:

  「若是爹有個秘密不能告訴你們,卻可能因此而讓大家失了性命,你們會不會恨爹?」

 

  眾人面面相覷,「非凡世家」在「武林廿七」中,份屬「五大世家」之一,地位難以撼動,今天就算是來人足以重傷非凡嶽,也未必能強得過非凡烈、非凡劍等人,然而非凡烈尚未遇敵,就已氣沮,實在是從未遇過之事。

 

  而非凡宇在聽見非凡烈口中說出「秘密」兩字的時候,卻是忍不住微微一震,不知曾做過多少次那個奇特的夢,在夢中的爹和印象中和藹風趣、剛毅公正的非凡烈完全不同,而是一片黑暗。

 

  莫非,爹的「秘密」,和那一片黑暗有關?

 

   「烈......」一向堅強的慕容離離聽見非凡烈說出這般石破天驚的話,身軀亦是不由得一軟,但她畢竟並非一般女子,很快地便已回復了平靜,第一個淡然開口。

 

  「你知道我的。」

 

  非凡烈眼眶一熱,伸手緊緊握住了妻子的手,非凡輕煙向著弟妹們微一點頭,踏前一步道: 

  「爹,您的秘密不能說,是否和『信義』有關?」

 

  非凡烈深深地凝注著她,緩緩點頭:

  「忠誠,和信義。」

  

  「既然如此,我們又豈能要求爹背信棄義?」非凡輕煙微微一笑,宛若清水芙蓉的面上綻出了光采。

 

  非凡劍忽地朗笑,手中長劍微微一震,聲若龍吟,跟著他一字一句,堅定地道:

  「爹的秘密,就是我們的秘密,今日我們同生共死!」

 

  非凡劍此言一出,其餘諸人盡皆回應,一時廳內盡是悲壯豪情。就連非凡宇也將心中的疑惑徹底拋開,激動地望著非凡烈,目中充滿了信賴和驕傲。

 

  非凡烈虎目含淚,已知眾人心意,他突然轉過了身背對眾人,不發一言,慕容離離深知丈夫性格,心中感傷,忍不住也是目眶微紅。

 

  良久,非凡烈終於又再轉回,但這一次他的臉上,卻已不再有任何傷感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慷慨的決絕,彷佛就算在千軍萬馬之中,他都不會再有任何恐懼。

 

  「敵人很快就會來。」非凡烈環視眾人,驀地震聲:

  「離離、劍兒、野兒、風兒,隨我鎮守此廳,若敵人前來,戰!」

 

  「是!」

 

  「輕煙,小蘭,照看岳兒,絕不要讓敵人有機可趁,妳們的職責是......守!」

 

  「知道!」

 

  非凡烈的指示明快果決,有如帶兵大將運籌帷幄,指揮千軍一般,眾人自然絕無任何異議,然而卻有一個人沒有被指示到,便是站在非凡烈身側的非凡宇,他不禁開口問道:

    「爹?」

 

  非凡烈慢慢轉向他,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竟有一瞬間極是複雜,像是包含了許許多多未曾說出的話,但是最後,非凡烈還是深深歎了一口氣,將目中莫可名狀的深意隱藏,跟著緩緩地道:

  「宇兒。」

 

  「是!」非凡宇大聲回應,握緊了雙拳。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要你記得,我從來不曾後悔過有你這個兒子,我......以你為榮。」

 

  「爹!」非凡宇熱淚盈眶,一直以來他知道非凡烈深愛自己,但卻也知道自己武功不成,極讓父親失望,如今非凡烈說出這番話,不禁讓适才對父親曾有那麼一絲懷疑的非凡宇,感到既是慚愧,又是感動。

 

   「所以我要交給你的任務,最重要,也最難辦到,你必須先答應我,絕對聽從我的命令。」

 

   「一定!!」非凡宇目中綻放出神采,就算是犧牲性命,也要完成父親託付的重任。

 

然而非凡烈卻說出了他再也難以預料的話,彷佛在多年以後,這句話依然會時常回盪心頭,難以抹去。

 

   「逃,報仇!」

 

§

 

  非凡宇用盡全力奔跑著,腿上被荊棘和芒草割劃出的傷口鮮血淋漓。每跨出一步,都讓他的疼痛再更加深一分,但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只因這一次在奔跑的盡頭之處等待的,絕不會是母親的懷抱和溫柔。

 

  不能不聽爹的話。

 

  即使是面臨生死關頭,非凡世家的成員,都絕對以非凡烈馬首是瞻,對非凡宇來說,非凡烈所說的話必然有其深意。

 

  爹絕不會就這樣放棄大家,他要我逃,其實該是要我去找救兵,因為我武功不成,但交遊廣闊。

 

  非凡宇一邊狂奔,一邊強迫自己冷靜地思索著。然而驀地他停了下來,因為原本便已被烏雲籠罩的天際又再一暗,一道低沉卻巨大至不可思議的轟鳴聲倏忽從他的身後傳來,就連四周的芒草都開始翻湧,如同一道又一道的波浪一般自後而前起伏著,自他的身邊越過。

 

  他感到驚慌,卻又不能不回頭望去,然而緊跟著他便被極為恐怖的景象震懾。

 

  那是在這蕭索的秋,所絕對不應該見到的景象。

  

  只見數以百計的狂雷,有如天神怒臨,手拿巨錘,一道又一地道錘打在同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正是他的家。

 

  非凡宇再也不能忍耐,一切的叮嚀和理智都被拋到了腦後,轉身向著自己的家奔去,雖然在他的心裡知道,已經太遲。但才不過半日前,自己還與家人一同分享歡笑不是嗎?

 

  非凡宇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只希望能夠給他一個最後的機會。

 

 

  爹,娘,我也要和你們同生共死!別丟下我一個人!

 

 

  然而最後,當他站在一片廢墟之前,非凡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華麗大宅,如今斷垣殘壁。

 

  有那麼一剎那他並沒有任何感覺,只因為眼前的家,完全沒有任何他記憶中的模樣。

 

  然而直到他看見了那張棋桌,石制的棋桌已成焦黑,卻還保留著原有的樣子。他才終於領悟,眼前的一片廢墟,正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園。

 

  他的雙腿一陣酸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搭在棋桌之上,然而棋桌竟在被觸及的那一瞬間倏忽塌陷,漫天塵煙石屑裡,他終於跌坐在了地上。

 

  「不然再賭一次,我再輸,加倍給你,你輸了,前帳一筆勾銷。」

 

  隱約間,他似乎又聽見了父親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地傳來,卻只存在自己心裡。

 

  怎麼......會是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我逃?!為什麼要我報仇?!爹!!剩下我一個人了,這又有什麼意義?!」

 

  身處廢墟中的非凡宇哭喊著,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幾乎失去了力氣,跟著在下一個瞬間,非凡宇竟看見父母親焦黑的屍體蜷曲地倒臥在灰燼中,兩人的手卻仍緊緊互握。他似乎看到父親非凡烈焦黑破敗的面容上,有一絲微笑。非凡宇張大了嘴巴,想要瘋狂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反而在隱隱約約中,彷佛非凡烈的聲音又再傳來:

 

  「兩千四百兩的賭約,可以不算了吧?」

 

  非凡宇已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他凝望著那張焦黑,毫無生氣的臉,輕輕地道:

  「怎麼可以不算?您等著,我一定討回來。」

 

  爹......既然跟我賭了,就要履行承諾............不可以先走......

 

  慕容離離的身軀同樣殘破,但她也在一旁輕笑著:

   「你們爺兒倆也真是,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談賭約的事情。」

 

 非凡烈大笑:

   「什麼賭約?這可是我們男子漢的約定!」

 

  非凡宇眼眶一紅,忍不住便想要拭淚,慕容離離卻突然咦了一聲道:

   「怎麼啦?不哭喔!既然是男子漢,不可以哭喔!太陽公公會笑喔!」

 

  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哭,為了被大哥搶走糖果而哭,那時候的母親,也是說這樣的話,也是這樣地溫柔。

 

  但是,現在父親已經不在了,母親也已經不在了。

 

  非凡宇突然抬頭,怒目望向天際,悲痛地嘶吼了出來:

  「天!你要我哭對吧?!想看我哭對吧?!」

 

   「你要我哭對吧?!」非凡宇再說了一次,話聲不再激昂,悲哀卻更濃烈:

   「要我恨你,要我哭......

 

  天空原本佈滿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然散去,卻又像是在嘲笑非凡宇的愚蠢一般,絲毫沒有任何回應。非凡宇的聲音回蕩在破敗殘缺的「非凡世家」,漸漸地低回而消失。但緊跟著,他的聲音又再度出現,只是帶著更為深沉而壓抑的情緒。

 

 

   「不,我不哭!因為只剩我一個人了。」非凡宇依然仰頭,即使陽光刺眼。

 

 

   「我絕不哭!」

 

 

 

 

<武林花絮>

  

  「或許是因為『世家』所獨有的,難以見容於江湖的傲氣,讓『五大世家』的稱號屢次更迭。這樣的情況,在『無名』、『白』兩大世家凋零、『非凡』世家覆滅後達到高峰。但殘存的世家子弟們,並沒有因此而失去了他們的尊嚴,即使是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白起之依然瀟灑,無名雪依然溫柔,而非凡宇......依然不哭。」           

 

                                                      范揚  「論武林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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