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鷹 -- 2012 浴火重生

 　　大安森林公園。

　　夜幕低垂，公園內來往的行人已經不多，偶爾有一兩名流浪漢經過中央舞台區，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動繞道而行，沒有跨入那一塊區域。

　　如果仔細看過去，會發現舞台區的周圍環境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太一樣，說不上來究竟有什麼不同，但就是感到突兀，似乎整個舞台區和旁邊的空間，有一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一名喝醉酒的中年人經過，也感受到一點點特異之處，但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卻沒看出什麼端倪來，舞台下可容納數百人的座位區一個人都沒有，中年人甩了甩頭，搖搖晃晃地走了。

　　事實上，座位區是有人的。

　　不只一個人，也不只是「人」。

　　三名穿著淺灰色西裝的人坐在座位區左上角，坐在中間的是一位身材較高，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他的大腿上放著一台最新型的筆記型電腦，正聚精會神地玩著線上遊戲，不過很快地他就因為網路連線不良而讓角色又掛了一次，忍不住小聲罵了起來：

　　「哇哩！這次的『領域』會不會弄得太強了些？！連我的網路都不穩了！」

　　「那……要我調整一下嗎？」坐在年輕人右手邊，看起來像是OL的女子，上身雖然跟兩個男人穿的西裝一樣，下半身卻是穿著只蓋到大腿的窄裙，一雙套著黑色絲襪的修長美腿，異常引人遐想。她將身軀微微靠向年輕人，一雙大眼睛呈現無辜狀緊盯著他，年輕人尷尬地咳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別了吧！小心一點還是比較好，這次連『上位妖魔』都來了兩個。」坐在他左手邊抽煙的是一位中年大叔，他身軀前傾，將雙手手肘靠在兩膝上，神態輕鬆。但OL卻是面色大變，她望向前方，不敢相信躺在那邊的竟會是「上位妖魔」。

　　在舞台座位區最前面的空地上，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景象，一隻體型有如獅子的巨犬趴在地上，懶洋洋地甩著其實是一條蛇的尾巴，牠全身的鬃毛是鋼鐵的顏色，但這些都還不是最奇特的，因為牠有兩個頭。

　　一個頭閉著眼睛，靠在牠的前腳上，感覺像是在睡覺，另一個頭卻抬了起來，轉頭看看那中年人，忽然張開嘴巴說道：

　　「『白鋼』，好久不見啦！」

　　既然已知道是「上位妖魔」，那雙頭犬開口說話，年輕人和OL便沒有感到太過驚異，他們雖然都算是組織新人，但也知道「上位妖魔」除了擁有獨一之名外，還可以使用人類語言，不過這隻「上位妖魔」竟像是多年好友一般跟中年大叔打招呼，還是讓他們心裡浮現一種怪異的感覺。

　　「我可不想見你啊……奧薩羅斯。」中年大叔攤手道：

　　「一輩子都別再見到最好。」

　　「別說這種屁話。」舞台上忽然傳來另一道聲音，話語粗俗，但聲音聽起來跟人類並無二致，然而年輕人和OL抬頭望去，卻俱都瞪大了眼睛。一隻有著白頭紅足的巨大猿猴，倒掛在舞台頂端，跟著倏然跳了下來，雖然牠的身軀巨大，著地時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白鋼』！你們老大這次怎麼說？！」

　　「脾氣還是一樣不好啊……朱厭。」中年大叔搖搖頭道：

　　「我家老大說，已經十年沒有『天使降臨』了，所以派我們來『看著辦』。」

「看著辦？！」被中年大叔稱為朱厭的猿猴像是停不下來，一下跳到舞台上，一下又再跳了下來：

　　「叫他去死吧！這隻天使我們殺定了！」

　　「何必那麼著急？說不定來的只是個『平天使』，不會破壞平衡的。」

　　「我不管那麼多！」朱厭尖叫：

　　「只要是天使，都要殺！」

　　中年大叔雙眼瞇了起來，他將手上的菸用手捏熄，自言自語地說道：

　　「那也未必由得了你……」

　　朱厭正要繼續叫囂，雙頭犬奧薩羅斯的另外一個頭卻突然抬了起來，語氣平淡地說道：

　　「獸也來了。」

　　年輕人和OL大感好奇，向著牠所凝視著座位區右上角望去，只見那裡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頭髮染成銀白色的不良少年，不良少年穿著一件深灰色和藍色夾雜的格子櫬衫搭配牛仔褲，但扣子並沒有扣上，雙腳隨意放在前排座位，雙臂交叉於胸前，頭垂得低低的，像是在打盹一般。

　　除了奧薩羅斯外，包括中年大叔在內的其他人或妖魔，都沒發現這個少年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朱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厭惡感，忍不住咆哮：

　　「那邊的獸！你來做什麼？！」

　　「誅神。」不良少年沒有抬頭，只是緩緩說出了這兩個字，語氣中有著難以想像的狂傲。

　　「誅你媽的神！回家睡覺去啦！」朱厭在人類世界待久了，講話方式也變得不倫不類了起來。奧薩羅斯在一旁忍不住皺起眉頭，雖然說狗皺眉頭是一件感覺看起來會很怪異的事，不過朱厭倒是感受到了牠的不悅，稍稍安靜了下來。

　　「獸，等下別妨礙我們。」奧薩羅斯緩緩從地上站起，龐大的身軀讓牠看起來比較像野生巨熊而不是狗。

　　「我做我要做的事，跟你們都無關，更何況你們總不會是來保護天使的吧？」不良少年頭也抬了起來，盯著奧薩羅斯，充滿諷刺意味地說道。他的臉型尖削，眼睛細長，算是相當俊美，但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查一下。」中年大叔低聲對身旁的年輕人說道。

　　年輕人很快地從西裝口袋中拿出一隻像鋼筆一樣的東西，對著不良少年的臉部照了一下，跟著他的筆記型電腦畫面跑出了一連串的照片，程式也開始進行自動比對，幾秒鐘後，年輕人對著中年大叔搖了搖頭。

　　「獸，你是新來的？」中年大叔咳了一聲，朗聲說道。

　　「是又如何？」不良少年淡淡回答，卻沒有轉頭看中年大叔。

　　「你是『增額』還是『替代』？算過『平衡』了嗎？」

　　「『替代』，『平衡』未變。」

　　「『替代』誰？」

　　「你問那麼多不煩嗎？！」不良少年丟下這一句，再度低下頭打盹。

　　中年大叔也不生氣，轉頭對年輕人道：

　　「強度？」

「還沒變身，不能確定。」

「那查一下最近遷出或死亡的『獸』。」

　　「是。」年輕人伸手在電腦鍵盤輸入了幾個鍵，看了一下跳出來的結果後說道：

　　「陳遠祥，虎型，外號『崩虎』，五日前死亡。」

　　「『崩虎』陳遠祥？！」中年大叔明顯嚇了一跳：

　　「特A級獸？！」

　　年輕人再看了一下資料後確認道：

　　「沒錯。」

　　「乖乖？！這小子足以替代特A級獸？！」中年大叔用完全不一樣的眼神再盯著不良少年好一會兒，卻無法光憑肉眼判斷出他的實力，只好搖頭苦笑：

　　「今天可真是熱鬧。」

　　年輕人正想要說什麼，奧薩羅斯忽然仰天長嘯了起來，嘯聲明亮卻充滿了殺伐之意，光憑聲音，竟帶來了濃重的血腥味氣息，讓年輕人和OL都忍不住想要摀住耳朵。

　　奧薩羅斯長嘯了十數秒鐘，嘯聲終於止息，但牠的兩個頭依然望著天上，沉沉地說道：

　　「來了。」

　　所有在場者俱都抬頭向空中望去，只見一道微弱的光芒在極高之處閃現，跟著光芒向下墜落，越來越強烈，速度也越來越快。不過數秒的時間，光芒的強度已經讓年輕人和OL的眼睛無法直視，只好低下頭來，緊接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就像是氣爆一般，光芒墜落在舞台上。

　　「領域」之外的「大安森林公園」，卻還是一樣寂靜，就連睡著的鳥兒們都沒有被驚飛。

　　「領域」內，舞台上的光芒由無比璀璨刺眼，逐漸內斂消散，最後終於隱隱可以看出一個半跪在舞台上的人形。那是一名閉著眼睛的金髮男子，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衣物遮蔽，長相俊美有如希臘諸神雕像，兩對巨大光潔的純白色羽翼從他的肩胛骨處突出，即使是半彎曲沒有展開的，寬度也幾乎到達了三公尺。

　　「天使……降臨……」年輕人瞪大了眼，對這已經十年沒有發生過的景象感到著迷。

　　「好帥……而且還沒穿衣服……哇……」OL整張臉充滿了興奮的光彩，不過她的觀察重點跟年輕人大不相同。

　　「發什麼呆？！測『神意』值！」中年大叔敲了一下年輕人的頭罵道。年輕人恍如大夢初醒，連忙將手上電子鋼筆對準了舞台上的「天使」，按下測定鍵。

　　「是什麼天使？！」

　　「等一下……還在跑……已經超過『平天使』等級！」年輕人看著電腦上的數字跳動，大聲說道。

　　「殺了！」朱厭忽然尖叫了起來，從舞台下跳上了舞台，速度遠比先前年輕人和OL看到的還要快上了十倍，幾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巨大的猿猴已經撲到「天使」身前，利爪向著「天使」緊閉的雙眼揮出。

　　「危險！」

　　「小心！！」

　　年輕人和OL一齊大叫，但唯一有行動力的還是中年大叔，他用難以想像的靈活動作從椅子上跳起，高速向舞台衝去，但畢竟距離較遠，肯定已經來不及解救「天使」。

　　但就在朱厭將要擊中「天使」的那一瞬間，「天使」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珠是碧藍色的，綻放出有如最珍貴藍寶石一樣的光輝。

　　「天使」身上的光芒隨著他睜開雙眼，猛然暴漲，朱厭慘叫一聲，向後倒躍下舞台，卻不知道牠究竟是受到了什麼樣的攻擊，然而再仔細看朱厭的身軀，卻發現有大片毛髮變成焦黑並開始脫落。

　　「超越『大天使』！！」年輕人低頭看著電腦上的數據，興奮地叫了起來：

　　「到達『權天使』階級！！」

　　「『權天使』？！」中年大叔停下腳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台上似乎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的天使，喃喃自語道：

　　「上面派了『權天使』下來？！不可能吧……會破壞平衡的……」

　　這時銀髮的不良少年卻動了。

　　在所有人和魔都被「權天使」的力量震懾之下，不良少年迅速地站了起來，跟著猛然大跨步飛躍，竟一口氣越過了十數排的座位，而就在他飛躍的同時，年輕人和OL驚訝地發現他在空中開始變身，身軀逐漸轉化成一隻結實強壯的獵豹，全身上下都長出了厚實的銀色鬃毛，銀白色的頭髮則變得更長，飄散在牠的頭頸後方，乍看之下就像在空中劃過的銀色彗星一般，極是美麗。

OL看著飛散在空中，因為快速變身而被崩裂的衣服和褲子碎片，遮著嘴巴說道：

　　「又一個不穿衣服的……」

　　「銀色的豹子……乖乖不得了……」中年大叔則是讚嘆了起來，不過對於不良少年想要攻擊「權天使」這樣的舉動，他只是搖了搖頭，認為他不自量力。A級獸位階與「平天使」相同，就算是特A級也頂多也只能與「大天使」勉強一搏，不可能會是「權天使」的對手。

　　然而不良少年化身而成的銀色獵豹，卻讓中年大叔再一次跌破眼鏡，只見牠落於舞台上後再次加速，竟化為一道銀色光芒，用快到難以想像的速度衝撞入「權天使」的懷裡。

　　砰然巨響，「權天使」被撞飛十幾公尺，重重地撞在舞台後牆上。

　　「糟糕！」中年大叔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正想要衝上前幫助「權天使」之時，朱厭卻霍地跳到了他的身前，一雙細長邪惡的眼睛瞇了起來，緊盯著他。

　　「『白鋼』，別不識好歹！一旁看戲吧！」

　　「我家老大沒說讓我只是看戲！」中年大叔哈哈一笑，右拳猛然揮出，一道剛猛至極的力量帶起了勁風，直向朱厭撲去。

　　朱厭不敢硬抗，但牠的身形靈活至極，輕輕一縱身便躍過中年大叔頭頂，在空中反腳倒踢，差一點便踏在中年大叔身上，中年大叔微吃一驚，向前仆倒閃過，跟著雙手撐地躍起，一個回身重拳，擊向甫落地的朱厭。

　　中年大叔和朱厭激戰，年輕人和OL卻一點也幫不上忙，他們焦急地看著戰局，同時間舞台上卻又再起了變化。

　　就在銀色獵豹重擊「權天使」的時候，奧薩羅斯龐大的身軀凌空而起，跟著重重落在舞台上。一獸一魔雖然分屬不同陣營，但目標相同，「權天使」的身軀才剛撞上後牆，奧薩羅斯已經大步趕上，右邊的頭對著「權天使」吐出了「深淵地獄之火」，左邊的頭則是噴出了「極地霜凍之息」，一紅一藍兩道吐息瞬間包圍了「權天使」，金色頭髮的天使在強大的能量衝擊中彷彿身形開始扭曲著。

　　「該死……」中年大叔知道奧薩羅斯是「上位妖魔」中的佼佼者，力量足以跟「權天使」分庭抗禮，再加上一個實力莫測的獸，「權天使」的處境著實不妙，然而他一個分神，肚子便重重地吃了朱厭一腿，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組長！」年輕人和OL一齊叫了出來，跟著兩人都想上前助陣，中年大叔卻暴喝道：

　　「別過來！『上位妖魔』不是你們可以對抗的！一旁看著！」

　　說完，他垂放在身側的右拳隱隱開始綻放出刺目白光。

　　「『白鋼』！要真打了嗎？！嘻嘻！」朱厭左右縱躍，嘴上調侃著，但卻沒有繼續上前攻擊，彷彿對中年大叔發出白光的右拳相當忌憚。

　　年輕人和OL看組長應該還能應付，忍不住又往舞台上看去，卻見到另一個驚人的景象。

　　舞台上的「權天使」，即使受到特A級異獸的重擊，再承受了「上位妖魔」的「冰與火之息吹」，看起來卻沒有什麼傷勢，祂從瓦礫堆中緩緩爬起，然後……張開了翅膀。

　　氣流爆發！

　　年輕人和OL大聲尖叫，向後癱倒在椅上，動彈不得。一股難以想像的強烈能量從「權天使」處向外發散，這是「神意」特有的能量源，不需要任何咒語或動作，天使們可以僅憑心意便自由運用「神意」來摧毀眼前的敵人。然而眼前這個「權天使」發出的「神意」實在太過強大，就連朱厭也發出刺耳的怒吼，連續幾個後空翻，翻到了「領域」的最邊緣，中年大叔瞪大了眼睛，將右拳舉至面前做出阻擋的動作，勉強自己站立不倒。

　　最接近天使的一魔一獸，更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奧薩羅斯巨大的身軀趴在地上，全身鬃毛根根直立，極力抵擋著能量衝擊。銀色獵豹則是用極快的速度以之字型左右縱躍後退，卻發現不管再怎麼樣移動，都逃不過「神意」的範圍，最後只能將身軀緊縮為球狀，希望承受的面積到達最小。

　　年輕人半癱著無法動彈，眼尾卻瞄到了筆電的螢幕。

　　「超過……超過『權天使』位階……到達……『能天使』……」

　　「能天使？！」中年大叔驚駭莫名地叫了出來。

　　「死亡天使？！」奧薩羅斯的兩個頭同時發出了怒吼。

　　「不行！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在這裡！」中年大叔驀然大叫：

　　「解除領域！釋放能量！」

　　「『神意』能量值遠超臨界點！！」OL用力大叫，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就連自己也聽不太到：

　　「現在解除領域，『大安森林公園』會被徹底摧毀！！不對！整個台北市都會變成廢墟！！」

　　舞台中央的「能天使」驀地張開了嘴巴，彷彿在大吼，卻沒有任何聲音，但對於在場的人、魔、獸來說，能量的衝擊卻又再提升了數倍，到達絕對無法忍受的程度。

　　「哇啊啊啊啊！！」年輕人和OL五官都滲出了鮮血，只要再過數秒，兩人恐怕便將全身爆裂而亡，中年大叔、奧薩羅斯、朱厭和銀色獵豹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朱厭在領域邊緣，只差一步就能逃出，但受到了這樣強大的衝擊，牠彷彿像是被重鎚狠狠在後腦敲了數十下一般，軟倒在地，再也無法向前踏出一步。

　　忽然，一切都停了下來。

　　停的方式極其詭異，彷彿像是維持世間運轉的齒輪突然被一根釘子插入一般，直接卡住而再也動彈不得。

　　「能天使」發出的能量，消失無蹤，不是破開了領域溢出，也不是逐漸微弱。

　　而是直接消失，一點都沒有剩下，彷彿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能天使」的表情相當古怪，似乎很驚訝地看向舞台右方。

　　年輕人激烈地喘著氣，伸出顫抖的手，抹去臉上的鮮血，跟著他的眼角，卻看見舞台右側邊的那條小徑，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一個穿著淺藍色高中制服，右肩側揹著黑色書包，有著一頭濃密黑髮的高中生，像是散步一般地走了過來。

　　他的相貌平凡，看起來就像是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學生，但他的神情又太過平淡，平淡到彷彿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高中生走到舞台邊，先環看了四周的人、魔、獸、天使各一眼，跟著用難以置信的普通語氣說道：

　　「大家好！」

　　跟著他拔出插在口袋的左手，看了看手錶。

　　「九點了，我跟我媽說去『台北市立圖書館』讀書，十點前要回家。」

　　高中生笑了一下，不過他就連笑，也像是沒有任何意義一樣：

　　「所以大家配合一點，快點把這裡的事情解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