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跟著動線前進!身份證件和信用卡準備好。」蕭信中的母親和中年男子到了三十樓,從電梯出去後再經過一個小廣場,便來到綜合體育館,只見十幾名警衛站在體育館入口兩側戒備和維持秩序,一條長長的排隊人龍從體育館門口向外排,看起來竟有上百人。

 

  「自以為有錢的人還真不少!哼!」中年男子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名叫童啟超,個人資產超過十億。他見到那麼多千萬富翁在排隊,忍不住心煩氣燥,大聲說道:

 「有沒有VIP通路啊?幫財產上億的開一個如何?」

 

  「那我也要!」一個衣著前衛,容貌極為美豔的女子高聲說道,眾人忍不住一陣議論紛紛。

 

  「那不是一個電影明星嗎?好像叫甄什麼的……」

 

  這時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從體育館內走出,他面帶微笑說道:

  「剛才說話的那位老闆和甄芯小姐,以及其他身價上億的頂級VIP,請來我這裡,我親自替您們服務。」這人正是葛志宏。

 

  「這才像話。」童啟超面帶不屑,拉著蕭信中的母親就往裡走,四周人群一陣騷動。幾名衣著高貴,有一定年紀的男女也跟著兩人身後,看來也是超級富豪。

 

  幾人進入體育館內,眼前先見到的是一個寬廣的籃球場,許多箱子堆積如山地被放置在球場內,並且已經分門別類,應該都是從美式超市搬來的食品物資。葛志宏領著幾人來到一張桌子前,拿出了幾張紙遞給眾人,微微笑道:

 「由於太陽黑子風暴,現在不管是轉帳或刷卡功能都已經無法使用了,所以請各位寫一下要兌換的金額,簽名並蓋上手印,將來若事件結束後,我會以此向你們請款。」

 

  童啟超接過一看,卻見葛志宏遞給自己的竟是一張借據,他微微一愣,跟著冷笑道:

  「你的意思是,寫借據來換食物?」

 

「不,換代幣。」葛志宏從身邊一名警衛那裡接過一袋硬幣,竟是遊樂場的金屬代幣。

 「每個代幣十萬,看看你們要換幾個。」

 

  「十萬?」甄芯皺眉道:「沒有零錢?那買東西怎麼找錢?」

  「不用找。」葛志宏皮笑肉不笑,給人一種冷意:「這裡的東西,最基本的價錢就是十萬。」

 

  眾人都吃了一驚,就連童啟超都有點不敢置信,諷刺地說道:「一盒巧克力也要十萬?」

  「不。」葛志宏搖頭:「一顆巧克力,十萬。」

 

  「土匪嗎?靠這種機會搶錢?!」童啟超被激怒,大聲罵道。

 

  「您不接受,也可以到樓下去。」葛志宏淡淡回答。

  童啟超愣了一下,想到剛才在電梯前差點被不良少年攻擊的情形,不由得喪氣了許多,無力地道:

  「好吧!我寫!先換一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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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謊言勉強創造出的的平靜,只維持了一個晚上,事實上,原本紀妍佳的廣播就只有讓生鮮超市的人聽到,其他各樓層的人都因為葛志宏的宣告,而陷入極度恐慌中。

 

  然而在泳池避難所的衛永昕一行人,還是相當愜意地在睡了個好覺。只是這份悠閒似乎也維持不了多久,一大清早,在睡袋中的衛永昕便被搖醒,他張開眼,只見馬敬辰的臉上帶著驚訝的神色,緊張地說道:

  「教授!你快來看!」

 

  衛永昕翻身而起,跟馬敬辰走到了露台邊緣,越過了柵欄往外看去,卻見整個世界,竟成了一片粉紅。

 

  看起來像是霧的氣體包覆全部地面,街上原本停置的車輛都已經看不清楚,而且那層淡淡的粉紅色彷彿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蠕動翻滾著,用緩慢的速度,慢慢向上攀附,看起來充滿了一種詭譎的妖異感。

 

  「那是毒氣?……」衛永昕皺著眉頭說道:「但似乎才剛來到地面,跟我們所了解的毒氣高度不太一樣。」

 

  「會不會是另一種氣體?反而可以中和毒氣,讓我們可以呼吸?」馬敬辰抱持著樂觀心態地說道。

  「我不認為那是好的氣體。」衛永昕嘆口氣,那淡粉紅色其實十分美麗,是一種妖豔的美,讓人湧起一種「危險」的感覺。

 

  「太陽黑子風暴」已經開始,所有電視台都無法收看,電話也完全喪失了通訊能力,所以兩人雖然想知道粉紅色氣體是什麼,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突然一聲輕微但銳利的響聲傳來,衛永昕和馬敬辰都是愣了一下,跟著相互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道:

  「槍聲?」

 

  「我去看看!」馬敬辰說完便要往外跑,衛永昕卻伸手攔住了他:「你別去,我一個人去就好。」

 

  「可是……」

  「我去就好,你在這裡照顧他們。」衛永昕語氣堅定。

 

  馬敬辰知道衛永昕因為昨天蕭信中任意行動的事情,而對他們產生了不信任感,只好無奈點頭。

 

  衛永昕環顧四周,見其他人都還熟睡著,便悄悄地從大門走了出去。他思考了一陣,判斷槍聲最有可能的來源應是被葛志宏控制的三十樓,決定先下到二十九樓看看情況。他昨天已經再跑過一趟,確認葛志宏的武裝警衛控制的是三十樓運動中心的六個出入口,並無餘力監管所有的電梯,所以他先坐角落電梯至三十二樓,再到中央搭乘一般客用電梯來到二十九樓。電梯門還未開,已聽到人聲鼎沸,不斷有人在咒罵怒吼著。衛永昕走出電梯,眼前的景象跟昨天探查時一樣,是一整片空曠的藝文展覽區,牆壁上掛著許多畫,中央則零散擺置著雕像及作品。兩側還有門通往其他的展覽館。

 

  而中央的這個主展覽館,底部兩端各有一個電扶梯可以通往三十樓,這也是衛永昕調查過運動中心的其中兩個出入口,而且是可以直接通到羽球場旁邊,所以衛永昕推斷會有重兵看守。這時卻有幾十個人聚集在左迴旋梯那裡,一邊咒罵一邊激烈地爭執著,但從他們的話語中卻可以聽出,主宰他們目前情緒的唯有「恐懼」。

 

  衛永昕緩緩走近,只見電扶梯最上方處橫躺著一個人,鮮血從他的身子下湧出,而由於電扶梯依然不斷運轉,所以整座電扶梯的踏板上都染滿了血跡,看起來相當恐怖。再往上看過去,隱約可以見到羽球館的入口,但卻看不到警衛,想來警衛是埋伏在電扶梯上方附近,一有人上去便加以射殺。

 

 「到底在怕什麼!我們一起衝上去!難道還能把我們全殺了!」一個大約三十歲出頭的男子憤怒地吼著。

 

  「再多人也抵不過槍啊!你為什麼自己不先衝?」

 

  衛永昕仔細聽了一會兒,大致上已了解了事情的狀況。有一群原本就認識的基層員工,被葛志宏排除在外,不得進入體育館內。他們聚在一起,仗著自己熟悉環境,原本是想避開防守嚴密的綜合運動場大門入口,從電扶梯用人數優勢強迫進入三十樓避難所,但自告上去探查情況的人才剛從電扶梯踏上三十樓,就遭射殺。

 

 「他們根本早就不管任何法律了!殺人都不在乎了!已經要世界末日了!」一個才二十幾歲,穿著「天堂」員工制服的青年尖叫著,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

 

  青年的聲音彷彿提醒了眾人,陸續有幾個人開始離開,走向電梯,跟著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往電梯前進。衛永昕夾在人群之中,知道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地方:十六樓,生鮮超市。

 

  衛永昕這一台電梯擠了十幾個人,衛永昕安靜地站在最後面,電梯中很奇特地並沒有任何人開口,但一股焦躁及暴烈的氣氛隱隱蔓延,衛永昕緊皺眉頭,知道情勢已難控制,只希望到了十六樓別看到紀妍佳,不然他實在也沒有方法能救得了她。

 

  電梯門開,眼前的景象就連衛永昕都暗吃一驚,即使是紀妍佳昨天騙過了部份人,但大多數人還是被葛志宏的話深深影響,加上莫名出現的粉紅色氣體,可能也加深了人群的恐懼,因此眼前的生鮮超市,已經成了戰場。

 

  至少上百人在超市內瘋狂爭奪著,貨架上許多物品早已被掃蕩一空,地上散落著許多因搶奪而掉落的物資,有的人甚至趴在地上將東西往懷裡硬抱。一個披頭散髮的女性員工緊抱著兩包餅乾想要離開,卻被另一名女性顧客發現,猛力拉扯她的頭髮,並將餅乾搶了過來。

 

  衛永昕身邊的人眼見情況已然如此混亂,原本就已瀕臨爆發的情緒徹底崩潰,他們有如野獸一般跑出了電梯,加入了搶奪的行列。

 

  衛永昕很迅速地觀察了一下,並沒有看到紀妍佳的身影,不由略略鬆了口氣。再觀察超市內的情形,大部份的物資都已被較為強壯或較早過來的人帶走,剩下的零散物資,卻仍有許多人在爭搶著,而且人群不斷湧來,每一次電梯打開,就多了十幾個人加入戰場。偶爾有剛加入的人嘗試想進行理性的呼喊,想要讓大家冷靜下來公平地分配食物。但「天堂」的生鮮超市即使已比一般的超市大了不少,卻也根本不可能足夠分配給幾百人甚至是上千人,故任憑那幾個人再怎麼吶喊,聲音還是被淹沒在瘋狂的嘶吼之中。衛永昕甚至看到一些昨天還在幫忙紀妍佳管控秩序的員工,也已經加入了爭奪的行列。

 

  猛地一聲淒厲的尖叫傳來,一個女子手中拿著順手從試吃區捉來的刀子,插入了搶他食物的男子腹中。男子慘叫著倒下,卻也伸手死命地捉住了女子的腳。那女子才不過二十幾歲,一邊哭喊著,一邊用刀不停刺落,鮮血濺滿了她一身,也嚇傻了她身邊的人。

 

  人類是很複雜但又很單純的生物,一個瘋狂但震撼的畫面,可以在同時間影響許多完全不一樣的人,啟發他們的同一個想法。許多人呆看著眼前血腥的畫面,再看著逐漸稀少的物資,他們的眼裡開始出現了血紅的顏色。一個中年人猛地撲向那女子,想要搶奪她手上的刀子,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了一團。另外有人卻衝進了生鮮超市的肉類處理區之中,再出來之時,手上已經拿了一把切肉刀,滿面猙獰神色。

 

  衛永昕依然用彷彿超然一切的態度看著這些人的轉變,但事實上他的內心也受到了極大震撼。雖然他在各類書籍上讀過不下千百種因為「求生」而喪失人性的狀況,也早就猜測到會發生眼前這樣的情況,但親眼看見之時,還是為了人性的脆弱與黑暗而感到戰慄。衛永昕知道這裡將成為血腥戰場,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

 

  衛永昕壓抑著內心因為什麼都不能做而感受的痛苦,緩緩轉身,從樓梯間離去。他沉默著向下走,一路上不斷有著因為不想等電梯而要從樓梯跑去十六樓的人。衛永昕很想跟他們說上面的情況,但也知道再說多少都是無濟於事。再有理智的人,也要等自己看到了情況,才能選擇離開或加入戰場。

 

  衛永昕一路向下走,來到了十三樓的餐廳街,他停了一下,決定進去看看。果然原本應該繼續營業的餐廳街全都拉下了鐵門,想來餐廳職員都躲在鐵門後,避免物資被人搶走。中央一些果汁吧或沒有鐵門的攤位,早被搜括一空。有一些不死心的民眾,猛力拍打著那些餐廳的鐵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衛永昕看了一會兒,正準備要離開時,一名少婦突然衝到了他身前,緊捉住他的衣服不放,彷彿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嘶啞著聲音哀求著:

 「我看過你……我知道你有太太和兒子,你們一定有吃的東西對嗎?請分給我和女兒一點好嗎?我們沒有分到任何食物。」

 

  衛永昕微吃一驚,跟著馬上認出了她是昨天早上在門口遇到的少婦,一個可愛的女孩躲在少婦身後,睜著一雙大眼睛偷偷看著衛永昕。

 

  「我也沒有食物……」衛永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說出這個答案。他知道一時的心軟,有可能遭致毀滅性的後果,要是泳池避難所藏有大量食物的消息洩露出去,所有生存的條件都會在一夕間被摧毀。

 

  「不……不可能……」少婦的面容雖然看得出曾經歷了無比的恐慌,但卻依然清麗至極,臉上的兩道淚痕滑下,令人看了於心不忍。

  「你不可能丟下太太和孩子……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好爸爸……你一定幫他們準備了安全的地方和食物,求你救救我們……我們不會分你們太多食物……只要一點就好……我可以不要……只要給我孩子就好……救救我的孩子……」

 

  衛永昕雙拳緊握,低垂目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如果馬敬辰他們問起遇到這種情況時該怎麼辦,自己一定會堅定地告訴他們,任何有可能危害到避難所的同情心,都必須要壓抑。如果遇到每個人都要救,避難所很快就會被摧毀。

 

  但是……難道……真的要抹滅人性……

 

  少婦看衛永昕不斷逃避自己的注視,心也慢慢地冷了下來。她冷冷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知道他是有能力救自己的,但他選擇了不救。這是他的選擇,沒有辦法怨誰……

 

  忽然一個身材瘦高,穿著白色廚師服的男子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

  「妳……想要食物?」

 「對!是!是……我們需要食物,你可以給我們嗎?」少婦雙眼放光,激動地說道。

 

  「可以是可以,我是這裡一間店面的廚師,我有鐵門鑰匙,鐵門裡面,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如果妳要的話,我可以給妳。」那男子依然壓低了聲音,定定地凝視著少婦說道。

 

  「那……謝……謝謝……」少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說道。

 

  「不過……」男子的臉上現出了一絲特異的神情,緩緩說道:「妳也該拿些東西交換吧?」

 

  「什麼東西?」少婦愣了一下,小聲問道。

  「妳還能有什麼?」男子露出了十分猥褻的笑容,吞了一口口水:「妳自己說呢?」

 

  少婦大吃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正好撞在衛永昕身上,衛永昕也正因為男子所說的話而愣了一下,來不及避開,只能伸手扶住了少婦的肩頭,他手上感覺到一陣溫軟,些許茫然感襲上心頭。

 

  「要不要隨妳?這裡美女多的是……嘿……」男子面容轉為陰沉。

 

  少婦轉頭,再望了衛永昕一眼,卻見衛永昕仍然不敢注視自己,心中一涼,跟著再看著身邊緊拉著自己手的女兒,聽到了有食物可以吃,面上現出了渴望的神情。少婦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好!我答應你。」少婦再望向男子,神情卻已是冷漠非常。

 

  「好……好……」男子大喜過望,竟有些結巴起來:「到……到哪裡?」

 

  「不能在這邊,也不能讓我女兒看到。」少婦冷冷說道。跟著她突然轉身,對著衛永昕說道:

  「請你幫我顧一下女兒,我知道你是好人,這一點忙至少你可以幫我吧?」

 

  衛永昕緩緩點頭,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少婦又再蹲了下來,緊緊抱住了小女孩,輕聲說道:

 「芸兒乖,媽媽要離開一下,妳跟著這位叔叔不要亂跑,他是好叔叔,你要聽話。」

 

  「那媽媽要去哪裡?」

  「媽媽跟那位廚房叔叔去拿吃的東西。」

  「廚房叔叔也是好叔叔嗎?」芸兒天真地問。

 

  「……不是。」少婦淡淡地說道,那男子臉上不免有些尷尬。

  「但他可以給我們吃的東西。」

 

 「那媽媽要快點回來,不要被壞叔叔欺負喔!」芸兒雖然還小,卻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了解。

 

 「嗯……」少婦流下了淚,一直流至唇邊,滴落到地上也不停。

 

  「說那麼多廢話!走啦!」男子猛然一拉少婦,將她扯得站了起來。

  「媽媽!」芸兒也哭了起來,想要跟著媽媽一起走,衛永昕連忙蹲下將她抱住,低聲安慰道:

  「芸兒乖,媽媽很快回來,我們先去看看有沒有娃娃可以買好不好?」

 

  少婦看了衛永昕一眼,眼中似乎有感激,有悲哀,也有怨懟。然後她跟著男子,消失在衛永昕的視線中。

 

  衛永昕緊抱著依然在哭泣的芸兒,愣愣地看著他們離去,他知道,在他這一輩子剩下來的時間中,都再也不可能忘記那少婦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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